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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长——回忆父亲聂荣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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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通过各种途径,得知了抗美援朝的一些情况,也就渐渐理解了父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中央上层,抗美援朝期间,有4个人压力最大,也最忙,首当其冲是毛主席,在国外是彭德怀,然后就是周总理和我的父亲。总参谋部是连接中央、毛主席和志愿军总部的枢纽,需要上传下达,父亲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文电,随时都要向中央和毛主席提出建议,有开不完的会,不断地请示汇报,需要不断地思考问题…………

幸好,父亲战争年代就有锻炼身体的习惯,身体素质一直不错,才能够长期承受超负荷的运转。

父亲在他的回忆录中,用较大篇幅记述了抗美援朝时期的后勤保障工作。他说:“抗美援朝中吃饭难的问题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他又说:“严格地说,我们是从抗美援朝战争中,才充分认识到后勤工作在现代战争中的重要性的。打一场现代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是人力物力的竞赛。”

当时,军委总后勤部刚刚成立,机构不够健全,也没有什么家底,抗美援朝作战物资保障主要由东北军区实施,华北军区也承担其中一部分。父亲多次告诫军区后勤部,说:“当前,抗美援朝是全党全军的首要任务,是大局的大局,中心的中心,只要前线需要的物资,我们有的要给,没有的想方设法筹措也要给,要尽量满足前方需要。”父亲吩咐,凡途经华北的入朝部队,军区一定要尽东道主之谊,尽量把他们所缺的弹药物资补齐,还要给入朝部队团以上干部会一次餐。

但是,由于战线的延长和美军飞机的狂轰滥炸,志愿军的后勤保障问题愈发突出,有东西运不上去。父亲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前线供应困难的电报,有时一天接到一大叠。有一些电报他印象很深,比如:第40军于1950年在温井、两水洞地区,首开纪录,歼敌1个营,这一天后来被中央定为抗美援朝纪念日。但是该军却有7个营在第一次战役中饿饭3天。第四次战役,该军只能喝稀饭打仗。又比如:第42军出国首战黄草岭期间,断粮三四天,被迫一边打仗,一边派人挖土豆充饥。还有:第66军在第二次战役的22天,只得到补给3万多斤粮食,不够一天食用。再有:第39军入朝75天,只得到应该供应粮食的百分之十三,第四次战役,该军有16天未得到任何补给。

最让他难忘的,是第二次战役,我军歼敌3万6千人,自己伤亡3万余人,却有5万1千多人冻伤,失去战斗力。

彭德怀来电报,电文只有六个字:“饥无食,寒无衣。”父亲看了,心情沉痛。那段时间,他和总后勤部的部长杨立三、铁道兵的司令员吕正操打交道最多。为了把东西送上去,他们想了很多办法。

为了解决志愿军的吃饭问题,国内立即组织动员东北、华北的城市制作炒面,到后来,武汉、南京、长沙等地的机关和市民也加入了制作炒面的行列,周总理视察时,还动手和大家一起炒制,很快集中了数百万斤炒面运往前线。但是,食用时间一长,部队普遍反映,炒面伴雪吃下去,引起腹胀腹泻,加之副食供应不上,很多人患夜盲,仍然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

吃炒面时,往往呼出面尘,战士们称为“喷气式”,并编成顺口溜:“中国撒拉密(朝语:人),来到朝鲜地,吃的是喷气式,躲的是比恩机(朝语:飞机)。”更有人编笑话说:“毛主席打电话给高岗,要他给前方送好面,高岗听错了,误听成送炒面,所以送来的净是炒面。”

因此,战士们对炒面“又爱又恨”,编了顺口溜说:“不想家,也不想老婆,只想吃个白馍馍。”、“影戏歌舞不想看,只想吃顿白米饭。”

不断有各种消息传到后方,一般都是先汇总到总参这里,父亲再去抓落实。他们提出了很多的措施:增派汽车团、申请购买汽车、突击培训司机、增派工程兵修路、筹调抢修铁路的人力和器材、抽调大批医护人员入朝、装备组训高射炮部队尽快出国参战、责成总后勤部改进服装装具,改善熟食供应……

父亲后来回忆道:“第五次战役结束以后,战线逐步趋向稳定。由于国内组织工作的加强,广大后勤战线同志的努力,后勤的运输供应有了改善,吃饭问题随着有了好转,到后来志愿军能吃上饼干、鸡蛋粉、油炸花生米等,有时还有一些罐头……生活越来越好,战士们就很高兴了。”

战士们高兴了,我的父亲却累倒了。1952年秋天的一天中午,他晕倒在办公室里。范济生秘书把他搀到沙发上躺了一会,素来身体无恙的父亲没当一回事,躺了一会又爬起来,继续处理电文。可是,他总感到身体轻飘飘的,怎么也站不稳。他坚持到下班,才请来卫生部副部长傅连璋帮助诊断。傅连璋检查后,明确告诉说,他已患上了多种疾病,主要有脑平衡神经失调、高血压、心脏病。

傅连璋要父亲立即住院治疗。父亲仍然没把自己的病当回事,执意不肯,想继续坚持工作。最后,在傅连璋的再三坚持下,才达成了在家中绝对卧床治疗的方案。

父亲病倒了,最着急的是他的秘书范济生。范秘书说,聂总整天连轴转,别说他是50多岁的人了,就是他们这些20几岁的年轻人,也给拖得受不了,真是疲倦不堪,有时走起路来,身体直摇晃。他还说,他早就预感到,首长的身体会出毛病。这么个熬法,谁能受得了?

当年跟随父亲打仗的部下都有个感觉,那就是他们的“聂总”身体一直不错,很少听说他生病,即便是在晋察冀最艰苦的岁月里,在接连不断的反扫荡中,也没见他病倒。但是,这一次,他真的顶不住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父亲的身体状况突然变坏了。尤其是心脏病,在他的有生之年里,不知有多少次,让他在死亡边缘上走过。

傅连璋大夫十分关心父亲的病情,有一次,他悄悄对范济生秘书说:“你看,聂总的身体还需要较长时间的卧床休息,这样长时间地躺在硬板床上可不行。”

范秘书不明白傅大夫的意思,傻傻地望着他。

傅大夫只好又说:“能不能想办法给聂总换个软床?”

“换软床?”

“对!”

傅大夫走了,范秘书心里犯了愁。到哪里去弄个软床?况且连软床是个什么样儿,他也没见过,心里没底。但他认为傅大夫的话有道理,就抽空去家具店转悠。一连跑了几个家具店,都没有卖软床的。最后,还是在崇文门内一个商店里,买到了一张旧的席梦思床。

这张软床让病中的父亲感觉舒服了一些。

父亲病倒的那段时间,母亲正在莫斯科治疗她的老胃病,我仍然是住校,每星期在家住一天。这下可以好好地和父亲在一起了,我反而感到很高兴。虽说我已经22岁了,但我更愿意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依偎在慈祥的父亲身边。我和他说话,拉呱,不断有笑声响起。但是我发现,虽说傅大夫嘱咐,绝对卧床,他却很难做到绝对,他躺在床上,还要阅读大量文电,不断地接待来请示汇报的工作人员,口述意见。

于是,我不忍心再打扰他,就悄悄退出去。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吧,把以前损失的觉补回来。

记得小时候我在上海,听人家说,共产党是蓝眼睛,红胡子,杀人不眨眼。这自然是胡说,但共产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我回到父母身边很长一段后,仍然是懵懵懂懂。现在,我终于能搞清了,真正的共产党人,是那些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百姓,而拼命工作的人,是那些不那么自私的人,是那些光明磊落的人。

实实在在地说,我是从父亲身上,从敬爱的周恩来伯伯等人身上,悟出这个道理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国民党的哪个将军为了工作,累倒在办公室里?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毛主席带领的这一批人能够这么快地夺得江山,得到天下。

到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地长大了。

父亲卧了一个月的床后,觉得病情有所减轻,就卧不下去了。他要去上班。我把他送到大门口,望着他的车子在萧瑟秋风中远去。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你一定多保重啊……”

发布时间:2012年06月12日 19:46 来源:上海文艺出版社 编辑:胡爱忠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