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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艺术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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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噩中的渐变

上面把京戏演员在1921年所能接触和感受到的时代气氛,拉拉杂杂作了一番描述。而拉拉杂杂,是封建时代底层生活者的普遍心态。他们生于、长于、凝滞于特定的小圈子里,他们的视野和乐趣也就是小圈子中的这一点儿事;他们很难看到圈子外面的洪流,更难想到自己对于时代、对于历史,还肩负着不容推卸的使命。就这个意义上说,认为包括京戏演员在内的底层生活者,多有浑浑噩噩、头脑不甚清醒者,大概不算是过于苛求吧。

但是,京戏演员在对待自己圈子中的分内事上,又是认真、刻苦并达到异常程度的。他们“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即使成名之后,还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京剧艺术要求具备高难度的歌舞技巧,这就会促使演员持之以恒地让“玩意儿”占去全部心思,要求他们付出大量的体力劳动和精神劳动。这是一条无有尽头的路,他们的祖辈走到半途倒下了,他们却不能从祖辈倒下的地点继续前进,而是要从祖辈的起步之处重新出发。他们比祖辈幸运的,只是多了一些祖辈用心血和汗水所换来的经验教训。沿这条既定之路向前奔,是梨园界的孩子生下来时就定了的,这就是他们的命,这就是他们的本分,其中有说不完的苦,但一旦开窍成名,又有道不尽的欢愉。因此他们又是固执的,尤其是当小圈子外面有人想对他们说三道四的时候。他们不懂经济,不懂政治,不懂组成时代主旋律的那些基本因素,他们甚至不承认上述因素的存在,心中充满了一种盲目的自豪感——把一切的圈外人都称为“外行”,鄙夷“外行”,不与“外行”来往,不承认自己在“唱”、“念”、“做”、“打”之外的诸多方面,恰比那些“外行”还要外行。他们满足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小圈子里,习惯于自我封闭,而且心安理得。

但是,他们每个人的一生,又绝不是他们祖辈的简单重复。时代的主旋律并没有忘记还有梨园这么一个“死角”,因此对演员也如对政治家、金融家一样地“多情”;所不同的,只是要使自己的影响对演员们来个“无为而治”。下面,将从两个方面谈谈这种“时代烙印”对京剧艺术及其演员的深刻影响。

一、演员社会地位无形中的提高。查戏曲史,知京剧艺术的提高、凝炼乃至僵化,与清廷的关注有极大的关系。清廷于乾隆年间始设升平署,对于名伶几乎是“成熟一个、发展一个”。下列几位名伶入署的年序:①谭鑫培、陈德霖在光绪十六年(1890年);②余玉琴在光绪十七年(1891年);③王瑶卿在光绪三十年(1904年);④杨小楼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⑤王凤卿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根据梅兰芳在艺术上飞速而稳步的前进,尤其是根据他在1913年随王凤卿首次赴沪演出的优异成绩,完全有理由作出如下的估计——如果清王朝不为辛亥革命所推翻,而继续延长几年的话,梅兰芳则很可能在1913年前后被挑到升平署,以“当家青衣”的身份接替老师陈德霖及介于师友之间的王瑶卿。据梨园老人回忆,升平署每月的俸禄并不多,慈禧看戏时给伶人的赏赐又完全是随心而定,少的时候仅是一盘清宫点心;但被挑进升平署这件事本身,无形会抬高名伶的身价,并在同行中引起艳羡。梨园老人又说——每逢点戏,前两天都是派小太监去到名伶的家门口,喊上一声:“旨意!”俟名伶走出门,小太监简捷地说明日期、地点——比如:“明儿个白天儿,福禄寿(即颐和园的大戏台)!”清廷在不开戏的日子也时有赏赐,小太监抬着花糕、纨扇一类小物件来到名伶门口,照例喊一声“旨意”,然后当面交与。盛夏时的赏赐常是天然冰块,最贵重的赏赐则是“老佛爷”亲笔写的“福”、“寿”字。上述的圣眷优隆,被突来的辛亥革命所打断。溥仪隐居在紫禁城中,尽管遗老遗少依旧前往朝觐,叩拜如仪,但梨园名伶却再不会随时应诏入宫了。此后,与应诏入宫相对应的,是历届民国政府大唱其义务戏,以及为赈济水旱灾害而组织的义演。每当这种时刻,名伶都是义务演出,只拿一点儿象征性的“脑门儿钱”(供给直接为自己服务的底包)。同时,到了1921年前后,社会上已逐渐改变了对演员的称谓——由“伶人”改为“艺员”了,这种不显眼的变化,正是中国打破封建制度后,走向民主化进程中的典型例证之一。

二、京剧班社组织结构的演变。自清末直到1921年(甚至还可以延续到1931年),京剧班社大多实行的是班主制。这当班主的人,唯有经励科才有资格出面选荐,再经精忠庙或梨园公会审核合格以后,才能着手进行。经励科的人,有的自幼专学这一科,有的是演员半途“出家”,主要的条件是需熟悉演员,了解观众心理,会派戏码,知道什么戏能卖座,与市面上戏院、税警机关、报馆都有很好的“人际关系”。他们能出头组班,起一个“××班”(后改为“××社”)的名义,自己担任老板,组织人役,罗致演员演出,营业收入除了戏院分账和税捐、宣传费用之外,再减去演员酬劳(俗称“戏份儿”),就是他的盈利了。如果遇见天气不好或其他原因,影响上座,那么他对演员的酬劳也可以打折扣支付(俗称“打厘”),总之,多少会有些盈余,组班的人赔账的时候很少。但是能够干经励科的人却又不是很多,而俞菊笙之子俞振庭(外号俞毛包),就是由演员转行干经励科而大获成功的典型。他于清末就组织了一个双庆社,遍邀各大名伶在他的班内演出,自谭鑫培起,刘鸿声、杨小楼、四大名旦、余叔岩、王又宸、高庆奎、马连良等,都搭过他的班儿。一来他是名宿之子,梨园世家,大伙儿都有些渊源,不好意思拒绝邀请;二来,他在台下也是“小毛包”,颇有点恶势力,又养了一群武行,因此大伙儿又不免惧怕三分。除俞振庭外,如民国八年姚佩兰、王毓楼也组织了一个喜群社,梅兰芳、余叔岩、王凤卿、高庆奎、陈德霖、程继仙、白牡丹等参加演出,梅在该社挂头牌,但只是拿头牌的“戏份儿”。这种班主制的积习很快就急转直下了。民国十年,杨小楼与梅兰芳“并挂”合组崇林社,在一年半时间中,杨小楼唱大轴机会稍多于梅,二人合唱大轴时候更多;至于崇林社的性质,据梨园老人们估计尚未变,也应是由经励科人物任老板。民国十一年,杨、梅一同赴沪,归来后因杨患病辍演,梅便自己作为老板组织了承华社,在新建的真光剧场演出。由“班主制”向“明星(名角)制”的转变,应该看做班社组织形式顺应时代特点的一次改革。因自民国以来,演出时间日趋缩短,观众的欣赏趣味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变化,并需集中地通过主要演员(名角)的表演得到改革。为此,就需要集权于名角之手,进行“一元化”的变革,这样才能有利于艺术的前进与彼此间的竞争。因此可以说,这一改革始于民国十一年的梅兰芳。自此之后,其他名角仿而效之,而俞振庭显赫一时的双庆社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在接近1931年时,终于溃不成军,自动解散了。

发布时间:2013年05月08日 10:24 来源:朗朗书房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