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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艺术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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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成为劲敌

梅兰芳在1933年遇到的挑战者,是程砚秋。这,大约是梅没有想到,却又不能不认真思索和对待的事。

梅比“老四”(即程砚秋,因其行四)年长十岁,在老四十五岁那年,由罗瘿公介绍到梅的门下执弟子礼。那时他名艳秋,清秀、寡言、用功,曾在自己的《上元夫人》、《天河配》、《大观园》、《打金枝》中扮过宫女、丫环。1920年,南通实业家张謇先生委托欧阳予倩主持成立伶工学校,并兴办了更俗剧场,开幕前邀梅光临指导,无奈梅有事难以分身,于是便给艳秋说了《贵妃醉酒》,要他代表自己前去祝贺,并演出了《贵》剧。也就在这一年,还是经罗瘿公介绍,“老四”又拜王瑶卿为师。王与“老四”本来隔着一辈,王应是程的“舅姥爷”,无奈罗的情深义重,王才破格收下这个徒弟。梅与王是同辈,但许多技艺是出于王的指点,所以梅程关系处于师友之间,而程以隔代人通过拜师“跃”上来一辈儿,后生求索之心,应当理解……

实难理解,终于理解,乃至敬佩的,是“老四”对自己倒仓后那一条“诡音”(脑后音)嗓子的调理。梨园俗话云“诡音没饭”,然而在王瑶卿指点下,艳秋自1922年结合排新戏自创新腔,不仅震动了京华,而且风靡了上海滩。《红拂传》、《鸳鸯冢》、《青霜剑》、《碧玉簪》、《梅妃》……“老四”的这一些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在1927年《顺天时报》的选举中进入“四大名旦”行列。虽然他当时居末位,但艺术的锐气在选举后有增无减。尤其是那一种新腔,原来只认为是“没办法逼出来的”,属于“聊备一格”而已;谁知道这种新腔逐渐就不再是孤立的表现手段,而与某些剧情人物以及作为背景的政治时势密不可分了。比如说1931年初和早秋,“老四”分别推出了《荒山泪》和《春闺梦》,顿时警世惊人,社会反响极大。其中的几段新腔不胫而走,戏评家们更把它捧上了天。“老四”的这两出戏超出以前的那一些,道理究竟在哪里?恐怕是蕴涵剧中的非战思想迎合了社会心理。1928年北伐成功,转瞬又爆发了蒋冯阎中原大战和蒋桂之战。这种现实不仅使老百姓深深苦恼,更让一些有见地的政坛人物痛抒己见,国民党元老李石曾在那一时期就经常发表有关世界和平、国内休战的言论,反对战争,甚至不主张杀生。而“老四”不知什么时候就和李弄到了一起,并且通过编排社会问题戏的办法与之应和……

在这个时代中,每一位“大角”的身后都是要有背景的。“老四”除了李石曾外,还抓住了中国银行总经理张嘉。他们抓住了退还庚子赔款的时机,确实大做了一番事业。比如,在宁成立了南京戏曲音乐院,李石曾任院长,“老四”任副院长兼北平分院院长。北平分院下设三个机构:一是戏曲研究所,地点设在中南海中“福禄居”(以前李莲英之住所),由徐凌霄、王瑶卿、陈墨香、曹心泉等一辈研究员锐意提倡改革;一是《剧学月刊》社,由“老四”任主编,发表文章中有不少是捧新腔的;再一个就是中华戏曲学校,一方面破除梨园陈规陋习,一方面大量排演新戏,“老四”还常常“让戏”给戏校学生。而由长期“傍”“老四”的二旦吴富琴一批人教出来的学生(如侯玉兰等),完全走的是程派路子……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老四”以南京戏曲音乐院副院长的身份,于1931年深秋只身游学欧洲五国,这实在是不同于梅自己率团昔时访日和近时访美的一种创举!“老四”赴欧时只有三十岁,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政治上的老到却很充分。比如1932年8月,在法国尼斯举行了国际新教育会议,其中就包含了戏曲音乐一门,与会代表很有些人自豪地当场奏唱了本国乐曲,“老四”居然也在无伴奏的情形下清唱了《骂殿》和《荒山泪》。代表们由于事先已了解到这两段戏的本事和意义,所以便情不自禁地高呼:“废止战争!世界和平万岁!……”据说“老四”很兴奋,即席作了《中国戏曲与和平运动》的演讲。讲毕,一个日本老人在热烈掌声中走近前来与“老四”握手,诚恳地表示他对于和平主义的中国戏曲之同情。“老四”对这件事感触颇深,他后来在文章中写道:“这个老人是日本的一个老教育家,他的确没有军国主义的火气,这是一望而知的,假使人人能够如此,中日间乃至其他国际间还有什么问题呢?无疑地,这仍然需要和平运动者的不断努力,《荒山泪》、《春闺梦》之类的确是对症下药的。”

看来,“老四”对其欧游之举颇为自得,对其《荒山泪》、《春闺梦》的紧密配合时势的倾向颇为自信。他欧游归来,于1933年5月写成的《赴欧考察戏曲音乐报告书》,已经远远超出了对中国京剧走向未来的具体建议,而是充满了对中西文化、政治、经济种种尖锐对比的思考。对于年仅三十岁的“老四”来说,他太早熟,政治观念也太强了!同时,他努力学德语和法语,达到了能用法语公开演讲的程度。他还向柏林音乐大学校长表示——想在这所大学中从头学起,系统地学上几年,以期学到科学的管理方法和卓越的教学成果,以期回国改变旧式科班、师徒制方法之种种弊病……[点校:程砚秋去欧洲本来也是筹备下一步去演出的,没想到世界大战阻挡了他的出行。这就是世界大形势限制了他艺术上的进一步发展。设身处地去想,他内心深处应该是无比愤怒的;或许从这个时候起,他内心的愤懑之情就超过了梨园的任何人!战争,是政治矛盾激化演变成的一种极端形式。艺人们一般只能躲避并服从战争,唯独他程砚秋,仇恨就要“直指着”妨害自己的战争乃至它背后的政治了。]

1933年的梅兰芳或许能够想到——中国京剧如果依照“老四”的设想去改革,其速度和结果必然是迅猛的和彻底的。“老四”所要变更的,决不是以旦行新腔去取代陈德霖、孙怡云等人的那一种规范化的老腔;“老四”是想掀起一股热浪,冲垮梨园中的种种封建陋习!这能办得到吗?他看得究竟准确与否?但无论如何,“老四”从他的立场和角度毕竟是抓到梨园中的某些痼疾,从三十年代之初就已经做小手术了,并且借欧游之机深化了自己的认识,此际归来必定又要大干一场!果然,他很快就在这份《报告书》中列举了急待梨园实施的十九点建议,又立刻组班准备演出。梅兰芳如果想到这里,他或许就要沉吟,就要回过头来,把近年自己走过的路与“老四”作一番对比,研究一下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对于自己才是正确的道路。显然,这一种回首反思是必不可免的了。

发布时间:2013年05月08日 10:24 来源:朗朗书房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