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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没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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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习字即书法

书法从未放弃过写字,若曾有过放弃写字的书法,它已经先被书法放弃,也就不是书法。能不能实践纯艺术的书法,甚至是不写字的书法,这是当代以来出现过的困惑,并非历史的问题。三十多年过去了,不写字的书法理想渐遭放弃。不过,所谓写字与书法的矛盾、楷书对行草的影响问题依然时隐时现。重行草轻楷书的时风和妄分书法与写字的理论是紧密关联的。

楷书不会妨碍草书。任何一种字体都有自己的规定性,规定性当然是一种约束,失去约束便不是字。楷书字体的约束性是对自身的约束,它从未约束,也无法约束草书。草书已经很“草”的时候楷书还未形成,或者说在楷书形成自己的约束体系的时候,草书已经放纵了几百年。草书诞生在战争之中,它的放纵至少在诞生的时候是因为实用而出现的,《非草书》说:“赴急速耳,示简易之旨。”《草势》说:“应时谕旨,用于卒迫。”没有实用的书写需要,便没有草书的放纵,渐渐至于变本加厉。但导源扬波,未尝不基于实用的书写。真正的草书之中没有一笔无谓的放纵,为狂放而误入放荡不是高明的草书。草书的放纵,只是定义了草书,并未曾冲垮楷书严谨的藩篱。楷书成熟以后,与草书分道扬镳,草书进行着自己的发展、变革,楷书没能减弱草书狂放的步伐。不仅如此,反而在楷书壁垒最为森严的唐代,草书比任何时候都放纵。“静如处子,动若脱兔”,草书自草,楷书自楷。如果说楷书妨碍了草书,或者写字妨碍了书法,那么,可能只是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的问题。什么样的问题?一是草书、楷书都不熟练,“乱套了”;另一种情况则是把楷书的一些习惯,当然是指不合乎草书的一些习惯带进了草书,这种情况是因为楷书熟练,而草书还不够坚定。草书坚定而被其他字体带坏则没有可能。

写字与书法不能说没有矛盾,但这是很晚的事,也是很久以前的事。说它很晚,是说早期的一切字迹都被纳入书法的范围;说它很久以前,是说只有现代人才用其他的方式基本代替了传统的书写,书法被包围在一个特定的圈子里。所以书法与写字的矛盾问题是古代书家应该关心的问题。在所有读书人都用毛笔写字的年代,你要想成为一个书家,就要设法从一般写字人中间脱颖而出。历代书家有得是,即使最旁逸斜出的书家,他们可能会藐视他人的造诣,但从不蔑视书写汉字。现在人不应该面临这样的焦虑,因为基本不存在日常的毛笔书写,只要执毛笔写字一般是作为书法的活动。那么,即使你写楷书,你也没有其他的任何羁绊,除了楷书本身对你的约束。而楷书的约束就是要修正你的笔墨习惯,每一个笔画让你循规蹈矩的同时,也确实把不同的笔画形状、特征提供予你,给了你自我发挥的手段。所以,不要抱怨口袋里银子沉甸甸的分量,它是你走向遥远的能量。如果古代人曾经思考过书法如何超越写字这个问题,那再正常不过,因为书法家只是一小部分写字的人。但是古代没有这样明确的区分,我们也把古代的几乎所有字迹都列入书法的范围。看来,历史上的书法问题就是写字的问题。

这些年多习草书,每当笔下疏松之际,总是自叹“少小不努力”,如果当初勤奋练就古人那种日书万字、一笔不怠的“写功”,那该多好。小的时候,我家和外祖家都有写字的家风,外曾祖、祖父先后都是乡间声名远播的“先生”。尝及见祖父,笔墨应酬不断,来来往往的只说是求字的客人,从未听说过书法。祖宗牌位两旁有一副对联:“质在旁灵在上德被群策,视无见听无闻功高如山。”每年春节都要换新,永远是魏碑体的楷书。教孙辈临帖,也是说“习字”。记得一次从学校带回家的小学生字帖,是叶圣陶题签,用的是简化字,祖父便不认识简体的“圣”字。所以,那一代人除了自己从小练就的一手好字,别的什么似乎也不知道。他们很专,当然也很窄,当时真要说“书道”什么,他一定会犯晕的。上初中时,有幸遇见两位刚从师范毕业不久的老师,一位写柳公权体,不记得什么碑了,一位写怀素的《小草千字文》,都是能入帖出帖的高手,而语其所为,一概说是写字,并询问班上我等谁曾“习字”,一言不及书法。大约书法和写字在那一代人也并不区分。

近年则不同,确实不止一次地听人说某某只是在写字,言外之意某人还未进入书法的阃域。“习字”多年,我不免纳闷,更不免思索写字和书法的门限究竟何在。颇费思量之后仍旧是一片模糊。也曾请教高明,大抵说到了低俗、匠气等等属于写字的特征。而我依然坚持这是书法与写字可能共有的弊端,并非毛病全在写字,也并非一旦书法则妙不可言。否则,李世民为何说只有王羲之尽善尽美,而把其余诸人统统数落一遍呢!难道被唐天子数落的那班人都非书法家!可见,书法的高明与否不是书法写不写字,而是写得好坏的问题。

写字与书法不能说没有矛盾,但那是写字的技艺精熟之后才会面临的矛盾,是精密无间的字法和绚烂至极的艺术境界的矛盾,是王僧虔所说的“形质”与“神采”的矛盾。对于写字和书法矛盾的多虑,往往缘于潜意识中的自负,从而对自己的写字状况出现误判。误判的偏差一般是偏向自视过高,而非过低。常见的情况是学字之人担心写进了唐人楷书“出不来”,我看不必担心,进不去的多得是,没有出不来的。进去时道道门坎,处处玄机,“出来”时没人管你,请便。再说了,真要进去了“出不来”,那和欧、虞、褚、薛同侪了,便是现代书法的祖宗,多好的事!这现象不单是写字才有的问题,其他方面也往往如此,惊人地相似。比如,不止一次遇见索字者要我写“难得胡涂”,其实想想我等还不至于明白得一尘不隔,真就明白得难受吗?哭着喊着要胡涂,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写字逼似古人,渴望自己,处世高处不胜寒,追求胡涂,根本就是高明人的烦恼,一般人够不着。南柯一梦、杞人忧天都是瞎耽误功夫。回到书法,以现代绝大多数人的实际情况,书法所需要的写字功夫不是太多,而是远不足。所以,目前书法之人的书法问题还主要是写字问题。“四宁四勿”是人人烂熟馆阁体时代的反叛宣言,现代人说这话太奢侈,也太没资格。而且当时人反叛的是当时的现实,不是推翻传统。

当然,写字与书法之间有一种客观存在的分界,但它一般都是模糊的,偶尔会显而易见,但只是偶尔。而且虽说显而易见,但只能意会,难以言明。书法之人要么能够顺利跨越这种界限,由一般意义的写字迈向书法创作,实现自己的艺术风格;要么不必计较这种界限,姑且忽略它,这样在基本功方面将受益匪浅,至少做到中规中矩,不至流于鄙陋。很简单,写字的基本规范是谁都略懂的,而书法的玄妙确实能吓晕一批人。明哲保身的人们一般不愿意指斥明明白白粗野的书法,失去了公众监督的书法,有时真能肆无忌惮得吓人。另外,这种间或有之的显而易见的界限只存在于欣赏的层面,就过程而言,写字的写字和书法的写字很难分清,所以初学的阶段干脆不去理会它。没有办法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是万全之策。敦煌的曲子词诚然俚俗,这正需要文人对它的雅化。能用手中之笔把俚俗的东西点石成金,就是高明的艺术家。书法也是这个道理,大家都写字,一些人和他们的字,成了书法的杰作,另一些人还只是写字,但这是秉赋斯别,造诣互殊,并非杰出的书法没有写字。当写字成为书法的时候,不是书法没有写字,而是写字孕育了书法。

发布时间:2013年02月19日 14:10 来源:新星出版社 编辑:朱子艳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