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会会更好吗 王蒙哲思录》

2.贪腐问题事关公平与正义

贪腐的问题不仅是金钱与经济的问题，更是公平与正义的问题。

停滞不前与犹豫不决绝对不能保证伟大祖国的长治久安。腐败特别是吏治的腐败，城乡的二元结构，民主参与与民主监督的要求，权力的有效性与对于权力的制衡，庞大的官僚机器的修理与更新，豪华的意识形态的包容化与求真务实化……这些东西都需要认真地研究与部署，需要行动起来。你不变，社会本身也在变。词语在变，观念在变，生活方式在变，人际关系在变，舆论在变。一代又一代的青年成长起来，70后、80后、90后，转眼就是21世纪出生的人们登上历史的舞台。生活会越来越开放，交通会越来越便捷，封冻会越来越难以实现，外国的影响会越来越多，正像对于民族传统会越来越珍惜。

官欲如同性欲，你有，你想，并不特别寒碜，但是它毕竟需要文化节制，需要提升境界，需要文明化与（至少在我国）含蓄化。过去、现在和将来，对于那些粗俗的，不知羞耻的，肆无忌惮的，只考虑一己的满足而不考虑对公众的责任与自律的不择手段的跑官追官者，我觉得太恶心了。

权力的透明与运转规则，权力的监督与交接，权力的制约与问责，这些还有待完善。自以为无权的人对于权力当然有难免的恶感。不同制度、不同意识形态、不同价值理念的政客们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对方妖魔化的同时，把整个权力系统包括他自身也妖魔化了。

当你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关闭一项重要的功能的时候，你能经得住去动这下手指的诱惑吗？当你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恢复一项重要的声响的时候，你能控制自己的解除某种东西、恢复某种东西的正义的冲动吗？

权力本身所具有的二重性、所可能生发的负面的影响，则是我们不应忽视的具有切肤之痛的问题。

中国的政治没有多元制衡的传统，中国的政治，它的这种制衡往往表现在纵轴上、实践上，往往表现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因此在你掌权的时候、有权力的时候，你一定要更为谨慎，一定不要搞极端主义。

选举本身只是一个程序，当然作用有限，还要看国情，要看生产力的发展水准，要看法制建设阶段，要看国民素质与教育程度，要看文化传统与政治传统—在一个唯权、唯上、唯枪杆子的地方，在一个存在着大量温饱线以下居民的地方，在一个义务教育的目标长期没有达标的地方，实现西方式的选举很可能做不到。

没有有力的成熟的法制建设，就不可能实行更公开的民主与自由竞争。发展是硬道理。但是发展绝对不可能自行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人口问题、环境问题、分配不公正的问题、权力需要更好地监督的问题、教育问题、法制建设问题、深化改革的问题等。相反，发展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新问题、新忧患、新挑战、新危险。尤其是一个是腐败，一个是动乱的危险，而且这二者互为因果，互相推波助澜。第三个是外部环境带来的挑战与煽惑。

顺便说一下，我们动不动谈人均收入超过发达国家，至少在目前，这是一个不现实的目标。难道一个国家的成就就只反映在人均收入值上吗？我早在80年代就主张，如果我们的工作做得稳妥，如果我们的人民生活日益提高，如果我们的官员廉洁奉公，如果我们的精神生活丰富、高质量，如果我们能构建和谐社会、公正社会、民主与法制的社会，如果我们能坚持改革开放，与世界和谐相处同时捍卫我们自身的核心利益与文化传统……即使一两个世纪内达不到人均收入与发达国家颉颃的水平，我们也是幸福的、自信的、快乐有尊严的。世界上不是没有某些国家，他们的人均收入比西欧、北美国家高不少，但他们的生活质量并不理想。难道他们是我们的目标吗？

如果一个社会的发展正常、处境正常，民生、民乐、人民的福祉与健康，就是最大的国内政治，民间就是最大的政治舞台。

中国历史在前进，世界在前进，曲折，但并不缓慢。

历史的前进都是有代价的，有遗留问题，某种意义上说，建设与发展的问题比生死存亡的问题更复杂和易于产生歧义。

中国会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有勇气面对歧见与挑战，更加能正视忧患与曲折。成熟的特点是从容、务实、理性、沉着。成熟的标志是少情绪化、少夸张的高调。中国将不会再因为一句话而怒而喜、大轰大嗡，中国将不会再因为一件事情做好了就大吹大擂。中国将不会动不动宣布别人或者自己多么伟大或多么可恶、多么神奇或多么该杀。中国将越来越尊重知识与常识、尊重法理与程序。

中国应该成为一个成熟的现代的社会主义国家。政治、经济与民生，民主与法制法治，公民、知识分子的独立性与大局观念、责任观念，自信、自尊与尊重他人，尚文与尚武，道德监督、文化监督、权力平衡与法律监督，意志、人格与理性、科学，个性与共性，全面发展与扬长避短，自由、小康与忧患元元，求胜与共赢……我们需要从头学起，更好地安排妥当。而不文明的乖戾、粗暴、起哄、谩骂、《红楼梦》中赵姨娘式与马道婆式的弱智泼妇巫术方式、个体与群体的政治、社会、道德歇斯底里（点击一下咱们的互联网就知道了），希望终有一天与我们彻底告别。

发展解决的问题是太不发展所带来的问题，如饥饿，如辍学，如贫穷与愚昧。但发展本身解决不了恰恰是由于发展而不是由于不发展所产生的新问题，如贫富悬殊，如分配与机会的不公平，如奢靡浪费，如信息骚乱……

我们一定会建设一个文明幸福的中国。我们用不着老是与别人比GDP或者人均收入的数字。我们也无法用欧美的观点与“范例”来设计我们的体制，或者用我们的体制来衡量评估欧美发达国家的社会制度与生活方式。我们的幸福在于我们的文明与我们的进展，我们的幸福在于我们的从容的自信而不是恒久的拼死拼活心态。我们的信心还在于我们的古老文化，我们是一个能够自我调整、自我修理、自我更新的民族，我们是一个有能力适应新情况新变化、大难不死、历久弥新的民族。

社会主义的定语提醒我们时时关注弱势群体、关注农民、关注百姓、关注贫富差别、关注城乡差别、关注民生与均富。我们的“中国特色”的定语，提醒我们珍惜传统，更要汲取全世界的一切先进文明成果，不急不躁，不麻木也不闭目塞听，不强不知以为知，更不动辄大吹大擂、咋咋呼呼。我们将以更符合我们的古国大国身份的姿态从容有定地处理各种问题，回应各种挑战。

不搞假大空，也不搞狗熊掰棒子，动辄叫喊什么今是而昨非，总是用今天否定昨天。我们正视历史，是为了正视今天，我们肯定历史是为了沉稳前进，我们汲取教训是为了不犯相同的错误，我们不会靠痛心疾首、歇斯底里、夸大其词、装腔作势来哗众取宠，我们只能靠科学吃饭，靠实事求是吃饭，靠智慧与品格吃饭，靠尊重前人、今人与后人吃饭，靠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地面上吃饭，靠民主与法制吃饭。王蒙老矣，伟大祖国一定能够永葆青春、前途无量！

地位不同、利益也不尽相同的社会集团的存在不是注定必须恶化成大规模的势不两立的阶级斗争的，如果我们的执政水平够高，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政治想象力与理论创新能力，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明哲与智慧，那么我们就要正视新的阶级或阶层差异的现象，注意调节不同的群体的关系，增进和谐与合作，减少冲突与摩擦，取得双赢、共赢，而不是零和。我们必须创建在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下，实现阶级、阶层、群体间的合作和谐的理论判断。

总体来说，政治在走向更加透明、更加开放、更加民主、更加守法、更加进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