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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里的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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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废都》面世之初,著名评论家肖云儒即会晤平凹,谈他对《废都》的看法。肖是评论界对此作出理论反应的第一人。接着,肖云儒和贾平凹受陕西文艺广播电台之邀,于8月5日到直播室以谈话的形式分析了这部作品的结构和人物形象。8月6日中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废都》上市引起轰动的消息。8月11日,陕西经济广播电台和陕西省作家协会在电台播音室联办《废都》座谈会。在这个被称为“特别节目”的座谈会上,专设多部热线电话,听众可以随时打电话进来参与讨论。讨论会由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王愚和戏剧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东升主持,到直播现场参加讨论的评论家有董子竹、费秉勋、王仲生、邢小利。这次特别节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讨论议题涉及这部著作的文化意蕴、思想内涵、社会背景、人物形象、语言形式、结构技巧等,可以说是面对听众的一次文学普及讲座。其中,有五女一男打热线电话参加讨论,作为大众读者,他们的提问大都从自身的阅读经验出发,坦诚地谈出自己的看法,或者提出问题请专家解释。一位女读者问:庄之蝶和唐宛儿的关系令人费解,庄之蝶是作家,唐宛儿是闲人,他们不是一个档次,怎么能成为相好?董子竹解释说:李白和李清照是一个档次,即便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他们能成为相好吗?他们可以唱和,但若要这两人终日相伴,岂不把他们累死?和李清照游戏的是她的卷帘人、她的丫鬟佣人;伴李白娱乐的是艺伎、是教坊乐师、歌女。庄之蝶和唐宛儿不是文朋诗友的关系,是互为消费者的关系:唐宛儿是庄之蝶精神产品的消费者,是庄之蝶人格的崇拜者;庄之蝶是唐宛儿秀美姿色的“悦己者”、欣赏者,也是对唐宛儿作审美体验的消费者,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一起游乐玩耍甚至相悦相爱,这样的人际关系中不应该存在什么档次问题。陕西经济广播电台还在午后一点半的《谝闲传》节目里约请有关人士就大型埙乐协奏曲《废都》进行了座谈。其中,播放了平凹的独唱“后院里有棵苦李子树”和他对广大听众的告白。

旬月之间,全国图书市场出现了《废都》大爆炸,大街小巷的书摊前挤满了索购《废都》的人群。西安莲湖路一书摊五天售出《废都》200多本,摊主喜滋滋对人说:“卖小说从来没有这么好的生意,批发商发大财咱发小财,贾平凹这本书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哩!”陕师大书亭,一天售出180本;西门外一家书摊主人说:“城西工厂多,不比南郊文化区,在这里卖书,纯文学作品从来没人问,很久以来我不卖小说。去年有一阵子进过王朔十几本书,前后扯了两个月算卖完了;接着又进了八本柯云路写气功的书,也没赔钱;有同行让我销售北京一位大作家的书,同行说这个作家比贾平凹牛气多了,我信了他的话,因为折扣给得好,我大胆进了十本,嘿,卖了俩月,只卖出去三本,赔大啦!我们小本儿生意,可不敢跟着啥大作家转,你作家再大,读者不买账,我也不给你脸,你的伟大著作我照样送收购站当废纸卖!你的书不能养活我,我不敬佩你!想着也怪,贾平凹碎碎个人儿,前年我进他几十本选集卖得就挺好,当时也没在意,我这摊子几次都想改办烟摊儿呢!没办法,一面对市场就看出了你是几成作家,市场是硬的,它不管你吹得有多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呀!这不,《废都》今天又卖了20本,我儿子每天早上去东六路批发店驮几包来,今天已过了12点还不见回来,我担心是不是没货了。”

到8月中旬,在京津沪的文化圈里,在西安古城墙下的西瓜摊上,到处逢人说《废都》。反应最敏感的反倒是一帮年龄大的读者。他们中有离退休干部,有老文化工作者,有职业党务人员,也有普通工农和市民。在西安环城公园,几年来,每天早上都是老人的世界,这里有名目繁多的气功教习班、健身班、武术班,老人们在这里或锻炼或遛鸟,在这里安享太平、娱乐盛世。然而,突然间他们乱了往日的秩序,有人抚须长叹,有人拄剑怒骂,有人口出怒言争争吵吵,也有人字正腔圆严肃讨论。他们退休了,但没有退出世事,他们依旧关心意识形态和精神文明之建设。面对一部小说,他们这个原来祥和的队伍出现了一片混乱。一部分人的意见认为:这不是一本好书,说国家恐怕因此而完蛋;也有人说不要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一本书亡国论可以休矣!他们的混乱集中起来有两点:一是收破烂老汉唱的民谣,二是性描写。对民谣,某单位一位白头发的前政治部主任说:“当年清查政治谣言是火急一时的政治任务,现在贾平凹集其大成,往党脸上抹屎,政治倾向上应该抓一抓。”立刻有人反对,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拿二两棉花纺一纺,那些民谣多半说的是实情。也有人扪心自问:“后世人看了这书会说,原来那时候的世事是这样?我们精心搞了几十年,写蓝图、做规划、写党史,这不白弄了?”还有一位扶杖而泣的老者说:“当年毛主席叫知识分子深入工农,改造思想,这十来年把这个学说给翻了,没有人再敢提让知识分子学习工农兵,知识分子成了国家的希望,成了‘四化’的代名词;这下可好,看看吧,《废都》里他们自我暴露,叫工人贫下中农革命战士都来看看,这群灵魂肮脏的知识分子要不要改造?要不要永远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至于性描写,老人们可谓众口一词、集体谴责,甚至有激动者说要联名写信给北京,要求查封。  

其时,陕西省新闻出版局也不得安宁了。某党史办的一位读者打电话到图书处,质问扫黄不扫《废都》那还扫什么?作家京夫到《小说评论》编辑部找李星谈一篇文稿,正寒暄着,撞进一位老者,身体清瘦却有精神,他显然按捺不住激动,进门就批评作家协会不管作家,直言《废都》诸多错误。李星给他解释了作家协会的职责职能,又告诉他如对某一部作品有意见可以写文章来,老者立即兴奋:“你给发表?”李星说:“可以发表。《小说评论》就专发表评论小说的文章,但你要言之有理,持之有故,不能光扣大帽子,要有分析,要讲出道理。”这老者说:“实话给你讲,我是老文化工作者,当年王倍愚就在我下面。”李星说:“王倍愚就是王愚,他现在也是我们的主编。你要找他吗?”老者说:“我也多年没见他了,前几年你们文艺界出《红高粱》,我就写文章批判,稿子送到《西安晚报》,说写得还行,就是不给我发表;我又送到《陕西日报》,人家说上头不叫批,这样弄下去,不亡党亡国才怪哩!”接着,他又放肆地点了几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名字,并且把这几年文艺上的问题说得非常严重,话中不时夹杂着“他妈的”,京夫驳他几句,他躁躁儿地说:“说不清。”李星提示他可以把“言之成理”的文章拿来,他只是倔,只是“他妈的”,后来就走了,大约是找当年手下那个王倍愚去了。事后见到王愚,问及,他笑着说:“跟他说不清。”大家议论,就凭他一口三个“他妈的”,大约也不是共产党的优秀干部,共产党不骂人。也有干部说,贾平凹基本上不了解官僚主义内部的生活,他写的那些实在是皮毛小事,真正的腐败现象他连边儿都不沾。据说,市上某部门派员收集了一些读者的意见行文上报,有人见到了打印的这个材料。西安晚报社的一位资深编辑说,北京评论家曾镇南评《废都》的文章版已排好,突接上级指示,叫把这篇文章撤下。在《陕西日报》文艺版拟发两篇评论,也因同样原因压着。8月下旬以来,一些宣传部门、新闻出版部门频频向北京拨长途电话,或中宣部或新闻出版署或北京市委有关部局,电话拨通了,人家答复了。这答复的内容从各种渠道传到民间,一致的说法是,对于《废都》,上头还没有发什么文件,也没有谁代表官方否定这本书。还有人传来三条意见:不表扬、不批判;不改编影视作品;不再安排印刷。问是否形成了书面的文件,问谁都说没有。无法可依。一段时间里,不准评论《废都》形成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局面。也有小道消息说,中央现在的精力是铆足劲儿争办2000年奥运会,顾不上管这些事,一旦这事儿忙过去,就该收拾贾平凹了。

对于《废都》,不少读者骂了还要看,看了还要骂。对党有深厚感情的,骂他不该写那么多政治民谣;试图通过《废都》教育子女的,骂他不该描写两性关系;自持坚决的“唯物主义”都骂他不该宣传“岳母”式的封建迷信;喜欢歌颂正面英雄人物和批判反面坏蛋的,骂他书中那些人物算什么东西……还有一个奇怪现象,许多人求人办事以签名本《废都》作礼品;拿去了,绝不鬼鬼祟祟,将那书大大方方往主人面前一放,说:“送你一部《废都》,贾平凹的新书。”主人或许是一位五十开外的政府官员,哈哈一笑,又呼啦一下把书页翻滑过去,说:“好,好,白纪年书记说贾平凹是咱陕西的宝贝蛋儿嘛!”然后,正儿八经地摆到他家书橱的显要位置。更有风雅的,说:“你认识贾平凹?你啥时候给咱索一幅墨宝么!”于是,这位送礼者就寻路子,找门子,看谁认识贾平凹,然后三转两转地拿上润笔求来一幅平凹的书法,又急急火火地送到官员手里,官员依旧哈哈笑着,评论这幅书法如何如何,又说在一个什么会上走过来同他握过手。有人办急事,就在城墙外的小树林里,以56元价格买了一本有贾平凹签名的书。西安市文联因公关需要,满城买不到《废都》,派车到咸阳市,以每本高出定价5元买来。1993年8月25日以后,西安城区有数家书摊又挂起《废都》的广告纸牌,上前打问,人家说:“20元一本不让价。”问他为何卖高价,答曰:“我进货时就高出了定价,你不买你走。”一时间,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问:“听说贾平凹已被开除了作家协会会籍?”又有从商州来的消息说:“听说印刷工人把《废都》的版给砸了。”还有人传达内部消息:“贾平凹吓跑了,公安局要拘留他。”更有人说:“贾平凹在西安待不下去,深圳特区派人来接他去当深圳作协主席了。”

上海《文学报》1993年8月12日在头版刊出中国新闻社通讯稿:《废都》的性描写引起争议。文称:“《废都》以古都西京城里四大文化名人的沉浮映出变革中的社会现实。作者的重笔落在作家庄之蝶身上,这位名作家身不由己地被牵涉进一桩文学官司中,对手竟是他的初恋情人,一切脉脉之情皆被撕破,庄之蝶看到了功利的无情。于是他幻想沉溺于情场之中以摆脱功名的负累,但一个个情人与他演出一幕幕悲剧。他最后的结局——出走时中风倒在火车站。初看《废都》写的是饮食男女,但贾平凹将人生社会大道寓于琐细的世态人情的描述中。他纯粹将文学还原为生活,毫无雕琢痕迹,写出了流动的生活状态。在全书富于文人生活情调的叙述中,读者看到的是理想的沉沦,价值的衰没,文人心境的悲凉,全书笼罩在沉重阴郁的世纪末情绪之中……其实,不同读者是以不同态度去看待性描写的。一位当代文学研究者兴奋地说,好久没读到这样的好书了,阅读时我注重的是作者对生活状态的真实还原,我并未过多留意性行为的情节;令我高兴的是当代中国文学不再回避人类情感的这个方面,《废都》第一次以真实、准确、艺术的笔触写出一些现代人的性意识和行为,可视为文学的突破;我还喜欢该书返璞归真、平淡中见功底的文体。一位古典文学学者说,如果除去庄之蝶与阿灿灵与肉的结合那个闪光的情节,庄之蝶与其他情人的所有性行为描写均未超过古典小说……”一部小说出版了,社会毫无反应,自生自灭,那么无论是对作者或编者都是十分可悲的;但若一部小说刚一面世,便给社会造成剧烈冲击,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平凹在惶惧中度日,无奈之中,乘风高月黑逃离长安。田珍颖承受着压力。身在北京,这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神经上的一切细胞都活跃而敏感。作为责任编辑,她首先操心平凹,他身体不好,生活动荡,她怕这场大爆炸给平凹造成伤害,就想同他谈谈心,聊一聊。以前,她也不止一次在电话中对平凹说:对这部作品你要自信。然而现在,面对大众读者的压力、新闻媒介的批评、评论界人士的争吵、行政部门的沉默,一切劝慰、宽心都是多余,于今能够作用于平凹情绪的,唯有对《废都》的理解。可是,平凹在西安失踪。田珍颖托朋友探寻平凹的下落。

发布时间:2013年05月08日 17:01 来源:陕西人民出版社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