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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里的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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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作者:孙见喜 孙立盎

出版社:陕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4月

【内容简介】

该书是第一部以作品解读贾平凹文学创作活动及其成就的文学传记读本。著名作家孙见喜作为贾平凹忠实而长久的密友,始终零距离注视、现场记录贾平凹文事活动及其鲜为人知的逸闻趣事,以独特的视觉与窥镜式扫描,成就了这部别开生面的文学传记读本。该书以作品为圆心,放射与聚光并举,记录与叙事共生,放纵才情笔意,兼容私密信息与方家争鸣,还原每一部作品背后的曲折是非,透视寄生、衍生于作品之外的曲折隐情。走进《废都里的贾平凹》,窥视另一面的贾平凹。

【作者简介】

孙见喜,陕西商洛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评论家协会理事。当世为贾平凹立传第一人。出版各类著作十几部,代表作品:长篇小说《山匪》,小说集《望月婆罗门》,散文集《小河涨水》、《浔阳夜月》、《孙见喜散文精选》,长篇纪实文学《贾平凹之谜》、《贾平凹前传》(三卷),评论集《〈浮躁〉评点本》、《孙见喜评论集》等。《山匪》荣获2009年陕西省首届“柳青文学奖”。

孙立盎,陕西商洛市人,文学硕士。现为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等课程的教学工作,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当代陕西作家研究,发表相关学术论文十多篇。

 

【目 录】

第一章《浮躁》——活检改革年代的社会标本

第二章《废都》——一石激起千重浪

第三章《白夜》与《土门》——余震冲击波

第四章《高老庄》——果子只是根的呈示

第五章《怀念狼》——天人合一的畅想

第六章《秦腔》——为乡土中国树一块大碑

第七章《高兴》——从民间立场到中国气魄

外一章 当选陕西省作协主席——茅盾文学奖实至名归

第二章  《废都》——一石激起千重浪

从正月初二开始,他开始对原稿进行第二次修改。连成将原稿用8开纸复印了,平凹在上面勾勾画画。要删的地方他浓墨涂抹,新增加的内容他清楚地抄在旁边并用引线标明。书中有许多男女性爱的描写,因为是中国内地出版,需要掌握一个“度”。但许多描写出于人物塑造和故事情节,他就在删去的地方画上若干框格,且标明“此处删去×××字”。若从作品的完整性考虑,他是不愿删的,但考虑到不惹麻烦,也只好这样。与此同时,十几家出版社激烈争夺该书的出版权:四川文艺出版社致函贾平凹,说该社经社委会慎重研究,决定以千字60元求购该书的出版权;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再三致函,说希望继《月迹》之后再推出《废都》,版税条件让平凹提,相信会得到满足;同时又有广西漓江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河北出版社、西安出版社的编辑朋友通过多种渠道和平凹接触,希望拿到该书的出版权。有的甚至拿着省、市宣传部官员的信找到平凹索稿,还有的说他们要将此书列入“八五”规划中的什么工程,等等。1993年2月13日连成打来电话,说北京的十月文艺出版社一位负责人三次长途电话两封加急电报已基本同平凹敲定,《废都》由《十月》杂志全文发表并由该社同时出书。1993年3月初,《废都》手稿由《废都》手迹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文艺部主任、著名文艺评论家白烨亲自带到北京。

后来,有人问平凹为何把《废都》交北京出版,平凹说这很简单,一为友谊,二为信任。文学圈的人都不会忘记,80年代初平凹因《晚唱》那一批作品遭人批评而陷入苦闷时,正是《十月》编辑部向他伸来了声援之手。他们不认为《晚唱》这一批作品有多少不好的倾向,相反,从这些作品里他们看出了平凹的艺术潜力。后来,他们又及时且重点推出了《鸡窝洼人家》和《腊月·正月》这两部切近现实、反映农村改变的中篇,平凹由此精神大振,创作迈入新境界。同时,他们又将这两部中篇连同《小月前本》合编出书。早在1984年6月9日,平凹就说:“对于我的创作,《十月》的同志一直给以极大关心,该批评时,是严厉的;该鼓励时,是热情的;该支持时,是竭力的。每当我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我就想起范仲淹的话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北京出版社请编审田珍颖当责任编辑,可见该社对平凹的重视。在长达七页的审读报告中,田珍颖详细分析了该书的思想和艺术特点,提出了责编的初审意见,出版社编辑委员会同意了田珍颖的意见,特决定:7月号的《十月》杂志上全文刊出《废都》,出书同时进行。

进入7月,就有西北、华北、东北、中原等地区的发行商开来大卡车堵在了出版社的门口,有的还雇请了警务人员武装押车,他们准备书一到手,就日夜兼程赶回去抢占市场。尽管有火车可以发快件,但他们仍然嫌慢,“人人紧张得像上战场似的,风烟火色,火眼金睛,不知是否真严重到系着身家性命?”(《文学报》报道)原定7月24日《废都》在北京首发,届时贾平凹将到王府井书店去给读者签名。十月文艺出版社上下协同,严密防范,唯恐出现像《白鹿原》那样大批的正式书还未上市,已有盗版书抢先占了市场的现象。对于《废都》,他们虽然从印刷厂到发行部,各个生产环节严密监视,但在7月23日下午,仍有人报告,在北京虎坊桥的一个小书摊上,出现了盗版的《废都》。顿时,出版社上下炸了锅,赶紧报案清查,竟原是一场虚惊。这个书摊卖的《废都》是从印刷厂流出来的,是真本,不过他们是抢先上市而已。7月23日下午,出版社终于抗不住了,书商们死磨硬泡,吵吵嚷嚷,不得已决定提前半天给外地书商发书。当时,真像过节,有人点燃千响鞭炮,几辆大卡车轰隆隆开进印刷厂,大铲车忽啦啦往车上装书……挨到7月24日,对于贾平凹的签名售书,有记者欲作事先报道,出版社派人制止了,唯恐到时引起读者大爆炸,平凹被人扯碎瓜分,所以他们只在书店门口贴了一幅红字海报。但是,北京是什么地方?十亿人的首都,外来客流量每日100万!王府井又是什么地方?北京的中心,商品的中心,九州游客八方路人,每日到此花钱购物的有多少谁能说得清?

原计划下午两点半开始签名,但在早上9点钟书店一开门,就拥上来大批的读者。事前,柜台前的一个位子被工作人员用栏绳围了起来,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维持秩序,四名保安人员手持电棒铁塔般站在四个方位。就这,仍然不行,后边的读者往前拥,前边的无处可站,哇哇哇叫着受不了。这会儿离正式售书还有五个半小时呢!有人开始吃干粮,卖饮料的生意特别好。几十位记者有了采访的机会,有人把录音机的话筒伸向排在第一位的读者。她叫黄丽芝,是位文静的姑娘,来自内蒙古师范大学。问她何以来得这么早,她说她在当代作家中特别敬慕贾平凹,宁愿等几个小时,也要做第一个幸运的读者。第二位的女读者来自中国计量科学研究所,她说她曾在西安工作,但无缘见到自己敬仰的大作家,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买一本作家亲自签名的书。一位北京人说,其实在北京买东西一般秩序还是好的,人们排队基本上形成自觉。立即就有外地人反驳:“买贾平凹亲自签名的书可不比买紧俏家电,家电是工厂批量生产,贾平凹,中国可就这一个!”好像他不是来买书,而是来买贾平凹的。排在第三位的是来自大庆油田的一位小伙子。他说他是偶尔遇上这个机会的,他读了不少贾平凹的书,想他一辈子也见不上这位西北作家,没料到今日他竟在这里签名,太好了,要买许多本,回去给重要的亲戚朋友送……

下午两点十五分,贾平凹出现在读者面前,长龙般的队伍顿时骚乱,人们在暑热中熬过了五个多小时的等候,心急火燎可想而知。首先是记者群,镁灯闪烁,匆忙记录,飞快跑回去发稿。许多人不认为他是贾平凹——瘦蔫蔫的,一只手还捂着小腹。他没有说话的欲望,连坐相也软塌塌的。有读者见过京津沪的一些作家,他们滔滔的言辞,鲜亮的风采,目光横空那么一扫,有唯我独尊的气势。可这个贾平凹,怎么是这样?像个山沟沟的民办教师。有记者报道说:“这位大器早成的青年作家,被文坛称为‘奇才’和‘鬼才’,国外更是把他敬之如半神。可他丝毫不为这些浮云草芥一般的名利所打动,依然故我地保持着西北汉子的谦和、执着、凝重。”

平凹在接过黄丽芝捧上的《废都》时,努力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在有自己照片的那一页下面,庄重地写了自己的名字。后边读者见状,也都把手中的书翻到这一页。秩序还不错,只是天热。第一小时平凹为400位读者签了名。据王府井新华书店经理讲:“作家签名售书我店每年都要搞多次,可贾平凹签名售书,却是我店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社会效应和轰动最大的一次。你不服不行呀!”北京香河县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凌晨3点从家里起程,赶天明到书店大门前;京郊一个小姑娘,为了拿到贾平凹签名的书寄给远在美国的姐姐,竟把拄着拐杖的奶奶也拖来了……事后,中央电视台在文化生活节目里对此次签名活动作了报道,全景镜头,煞是壮观。

至此,陕西五位作家的长篇新作一齐在北京爆响,最先是陈忠实的《白鹿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继之有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和京夫的《八里情仇》分别由中国作家出版社和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还有程海的《感谢命运》、莫伸的《中国第一路》,皆先后由北京工人出版社出版,一时间陕西作家在文坛大展风光,新闻界称此现象为“陕军东征”。7月26日,西安七大书店同时竖起了广告牌,销售《废都》。到上午11时,一些主要街道的书摊上也纷纷挂起自制的招牌,招牌上用大字书写着极有诱惑性的广告语。后来,陕西电视台新闻部约请评论家董子竹、畅广元、费秉勋、王仲生及贾平凹本人就《废都》的题旨和艺术特点进行过一次座谈,座谈的实况在陕西电视台8月8日晚8时15分的《新闻纵横》节目里播出。几乎同时,中央电视台在《文化生活》和《艺林》两个节目中,先后三次播放平凹在北京为读者签名的景况;平凹在钟楼下为西安读者签名的盛况,陕西电视台和西安电视台在新闻节目里也及时作了报道。另外,法国、新加坡、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的新闻媒介也对此有报道。

 

早在《废都》面世之初,著名评论家肖云儒即会晤平凹,谈他对《废都》的看法。肖是评论界对此作出理论反应的第一人。接着,肖云儒和贾平凹受陕西文艺广播电台之邀,于8月5日到直播室以谈话的形式分析了这部作品的结构和人物形象。8月6日中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废都》上市引起轰动的消息。8月11日,陕西经济广播电台和陕西省作家协会在电台播音室联办《废都》座谈会。在这个被称为“特别节目”的座谈会上,专设多部热线电话,听众可以随时打电话进来参与讨论。讨论会由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王愚和戏剧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东升主持,到直播现场参加讨论的评论家有董子竹、费秉勋、王仲生、邢小利。这次特别节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讨论议题涉及这部著作的文化意蕴、思想内涵、社会背景、人物形象、语言形式、结构技巧等,可以说是面对听众的一次文学普及讲座。其中,有五女一男打热线电话参加讨论,作为大众读者,他们的提问大都从自身的阅读经验出发,坦诚地谈出自己的看法,或者提出问题请专家解释。一位女读者问:庄之蝶和唐宛儿的关系令人费解,庄之蝶是作家,唐宛儿是闲人,他们不是一个档次,怎么能成为相好?董子竹解释说:李白和李清照是一个档次,即便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他们能成为相好吗?他们可以唱和,但若要这两人终日相伴,岂不把他们累死?和李清照游戏的是她的卷帘人、她的丫鬟佣人;伴李白娱乐的是艺伎、是教坊乐师、歌女。庄之蝶和唐宛儿不是文朋诗友的关系,是互为消费者的关系:唐宛儿是庄之蝶精神产品的消费者,是庄之蝶人格的崇拜者;庄之蝶是唐宛儿秀美姿色的“悦己者”、欣赏者,也是对唐宛儿作审美体验的消费者,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一起游乐玩耍甚至相悦相爱,这样的人际关系中不应该存在什么档次问题。陕西经济广播电台还在午后一点半的《谝闲传》节目里约请有关人士就大型埙乐协奏曲《废都》进行了座谈。其中,播放了平凹的独唱“后院里有棵苦李子树”和他对广大听众的告白。

旬月之间,全国图书市场出现了《废都》大爆炸,大街小巷的书摊前挤满了索购《废都》的人群。西安莲湖路一书摊五天售出《废都》200多本,摊主喜滋滋对人说:“卖小说从来没有这么好的生意,批发商发大财咱发小财,贾平凹这本书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哩!”陕师大书亭,一天售出180本;西门外一家书摊主人说:“城西工厂多,不比南郊文化区,在这里卖书,纯文学作品从来没人问,很久以来我不卖小说。去年有一阵子进过王朔十几本书,前后扯了两个月算卖完了;接着又进了八本柯云路写气功的书,也没赔钱;有同行让我销售北京一位大作家的书,同行说这个作家比贾平凹牛气多了,我信了他的话,因为折扣给得好,我大胆进了十本,嘿,卖了俩月,只卖出去三本,赔大啦!我们小本儿生意,可不敢跟着啥大作家转,你作家再大,读者不买账,我也不给你脸,你的伟大著作我照样送收购站当废纸卖!你的书不能养活我,我不敬佩你!想着也怪,贾平凹碎碎个人儿,前年我进他几十本选集卖得就挺好,当时也没在意,我这摊子几次都想改办烟摊儿呢!没办法,一面对市场就看出了你是几成作家,市场是硬的,它不管你吹得有多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呀!这不,《废都》今天又卖了20本,我儿子每天早上去东六路批发店驮几包来,今天已过了12点还不见回来,我担心是不是没货了。”

到8月中旬,在京津沪的文化圈里,在西安古城墙下的西瓜摊上,到处逢人说《废都》。反应最敏感的反倒是一帮年龄大的读者。他们中有离退休干部,有老文化工作者,有职业党务人员,也有普通工农和市民。在西安环城公园,几年来,每天早上都是老人的世界,这里有名目繁多的气功教习班、健身班、武术班,老人们在这里或锻炼或遛鸟,在这里安享太平、娱乐盛世。然而,突然间他们乱了往日的秩序,有人抚须长叹,有人拄剑怒骂,有人口出怒言争争吵吵,也有人字正腔圆严肃讨论。他们退休了,但没有退出世事,他们依旧关心意识形态和精神文明之建设。面对一部小说,他们这个原来祥和的队伍出现了一片混乱。一部分人的意见认为:这不是一本好书,说国家恐怕因此而完蛋;也有人说不要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一本书亡国论可以休矣!他们的混乱集中起来有两点:一是收破烂老汉唱的民谣,二是性描写。对民谣,某单位一位白头发的前政治部主任说:“当年清查政治谣言是火急一时的政治任务,现在贾平凹集其大成,往党脸上抹屎,政治倾向上应该抓一抓。”立刻有人反对,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拿二两棉花纺一纺,那些民谣多半说的是实情。也有人扪心自问:“后世人看了这书会说,原来那时候的世事是这样?我们精心搞了几十年,写蓝图、做规划、写党史,这不白弄了?”还有一位扶杖而泣的老者说:“当年毛主席叫知识分子深入工农,改造思想,这十来年把这个学说给翻了,没有人再敢提让知识分子学习工农兵,知识分子成了国家的希望,成了‘四化’的代名词;这下可好,看看吧,《废都》里他们自我暴露,叫工人贫下中农革命战士都来看看,这群灵魂肮脏的知识分子要不要改造?要不要永远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至于性描写,老人们可谓众口一词、集体谴责,甚至有激动者说要联名写信给北京,要求查封。  

其时,陕西省新闻出版局也不得安宁了。某党史办的一位读者打电话到图书处,质问扫黄不扫《废都》那还扫什么?作家京夫到《小说评论》编辑部找李星谈一篇文稿,正寒暄着,撞进一位老者,身体清瘦却有精神,他显然按捺不住激动,进门就批评作家协会不管作家,直言《废都》诸多错误。李星给他解释了作家协会的职责职能,又告诉他如对某一部作品有意见可以写文章来,老者立即兴奋:“你给发表?”李星说:“可以发表。《小说评论》就专发表评论小说的文章,但你要言之有理,持之有故,不能光扣大帽子,要有分析,要讲出道理。”这老者说:“实话给你讲,我是老文化工作者,当年王倍愚就在我下面。”李星说:“王倍愚就是王愚,他现在也是我们的主编。你要找他吗?”老者说:“我也多年没见他了,前几年你们文艺界出《红高粱》,我就写文章批判,稿子送到《西安晚报》,说写得还行,就是不给我发表;我又送到《陕西日报》,人家说上头不叫批,这样弄下去,不亡党亡国才怪哩!”接着,他又放肆地点了几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名字,并且把这几年文艺上的问题说得非常严重,话中不时夹杂着“他妈的”,京夫驳他几句,他躁躁儿地说:“说不清。”李星提示他可以把“言之成理”的文章拿来,他只是倔,只是“他妈的”,后来就走了,大约是找当年手下那个王倍愚去了。事后见到王愚,问及,他笑着说:“跟他说不清。”大家议论,就凭他一口三个“他妈的”,大约也不是共产党的优秀干部,共产党不骂人。也有干部说,贾平凹基本上不了解官僚主义内部的生活,他写的那些实在是皮毛小事,真正的腐败现象他连边儿都不沾。据说,市上某部门派员收集了一些读者的意见行文上报,有人见到了打印的这个材料。西安晚报社的一位资深编辑说,北京评论家曾镇南评《废都》的文章版已排好,突接上级指示,叫把这篇文章撤下。在《陕西日报》文艺版拟发两篇评论,也因同样原因压着。8月下旬以来,一些宣传部门、新闻出版部门频频向北京拨长途电话,或中宣部或新闻出版署或北京市委有关部局,电话拨通了,人家答复了。这答复的内容从各种渠道传到民间,一致的说法是,对于《废都》,上头还没有发什么文件,也没有谁代表官方否定这本书。还有人传来三条意见:不表扬、不批判;不改编影视作品;不再安排印刷。问是否形成了书面的文件,问谁都说没有。无法可依。一段时间里,不准评论《废都》形成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局面。也有小道消息说,中央现在的精力是铆足劲儿争办2000年奥运会,顾不上管这些事,一旦这事儿忙过去,就该收拾贾平凹了。

对于《废都》,不少读者骂了还要看,看了还要骂。对党有深厚感情的,骂他不该写那么多政治民谣;试图通过《废都》教育子女的,骂他不该描写两性关系;自持坚决的“唯物主义”都骂他不该宣传“岳母”式的封建迷信;喜欢歌颂正面英雄人物和批判反面坏蛋的,骂他书中那些人物算什么东西……还有一个奇怪现象,许多人求人办事以签名本《废都》作礼品;拿去了,绝不鬼鬼祟祟,将那书大大方方往主人面前一放,说:“送你一部《废都》,贾平凹的新书。”主人或许是一位五十开外的政府官员,哈哈一笑,又呼啦一下把书页翻滑过去,说:“好,好,白纪年书记说贾平凹是咱陕西的宝贝蛋儿嘛!”然后,正儿八经地摆到他家书橱的显要位置。更有风雅的,说:“你认识贾平凹?你啥时候给咱索一幅墨宝么!”于是,这位送礼者就寻路子,找门子,看谁认识贾平凹,然后三转两转地拿上润笔求来一幅平凹的书法,又急急火火地送到官员手里,官员依旧哈哈笑着,评论这幅书法如何如何,又说在一个什么会上走过来同他握过手。有人办急事,就在城墙外的小树林里,以56元价格买了一本有贾平凹签名的书。西安市文联因公关需要,满城买不到《废都》,派车到咸阳市,以每本高出定价5元买来。1993年8月25日以后,西安城区有数家书摊又挂起《废都》的广告纸牌,上前打问,人家说:“20元一本不让价。”问他为何卖高价,答曰:“我进货时就高出了定价,你不买你走。”一时间,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问:“听说贾平凹已被开除了作家协会会籍?”又有从商州来的消息说:“听说印刷工人把《废都》的版给砸了。”还有人传达内部消息:“贾平凹吓跑了,公安局要拘留他。”更有人说:“贾平凹在西安待不下去,深圳特区派人来接他去当深圳作协主席了。”

上海《文学报》1993年8月12日在头版刊出中国新闻社通讯稿:《废都》的性描写引起争议。文称:“《废都》以古都西京城里四大文化名人的沉浮映出变革中的社会现实。作者的重笔落在作家庄之蝶身上,这位名作家身不由己地被牵涉进一桩文学官司中,对手竟是他的初恋情人,一切脉脉之情皆被撕破,庄之蝶看到了功利的无情。于是他幻想沉溺于情场之中以摆脱功名的负累,但一个个情人与他演出一幕幕悲剧。他最后的结局——出走时中风倒在火车站。初看《废都》写的是饮食男女,但贾平凹将人生社会大道寓于琐细的世态人情的描述中。他纯粹将文学还原为生活,毫无雕琢痕迹,写出了流动的生活状态。在全书富于文人生活情调的叙述中,读者看到的是理想的沉沦,价值的衰没,文人心境的悲凉,全书笼罩在沉重阴郁的世纪末情绪之中……其实,不同读者是以不同态度去看待性描写的。一位当代文学研究者兴奋地说,好久没读到这样的好书了,阅读时我注重的是作者对生活状态的真实还原,我并未过多留意性行为的情节;令我高兴的是当代中国文学不再回避人类情感的这个方面,《废都》第一次以真实、准确、艺术的笔触写出一些现代人的性意识和行为,可视为文学的突破;我还喜欢该书返璞归真、平淡中见功底的文体。一位古典文学学者说,如果除去庄之蝶与阿灿灵与肉的结合那个闪光的情节,庄之蝶与其他情人的所有性行为描写均未超过古典小说……”一部小说出版了,社会毫无反应,自生自灭,那么无论是对作者或编者都是十分可悲的;但若一部小说刚一面世,便给社会造成剧烈冲击,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平凹在惶惧中度日,无奈之中,乘风高月黑逃离长安。田珍颖承受着压力。身在北京,这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神经上的一切细胞都活跃而敏感。作为责任编辑,她首先操心平凹,他身体不好,生活动荡,她怕这场大爆炸给平凹造成伤害,就想同他谈谈心,聊一聊。以前,她也不止一次在电话中对平凹说:对这部作品你要自信。然而现在,面对大众读者的压力、新闻媒介的批评、评论界人士的争吵、行政部门的沉默,一切劝慰、宽心都是多余,于今能够作用于平凹情绪的,唯有对《废都》的理解。可是,平凹在西安失踪。田珍颖托朋友探寻平凹的下落。

 

《废都》爆炸的冲击波震撼着人们,可是,制造者失踪了。整个9月,人们不知平凹去了哪里。有小道消息说人在四川,《美文》副主编宋丛敏就打电话给四川作家包川,包川说她也没见人。宋说,他是文联主席,身体又有病,市上有关领导叮嘱一定要找到,尽量叫他回来,他一人在外,出了事市上负不起责任,回来住院治病也行,住宾馆写东西也行。时任市长的崔林涛说,工厂还出次品呢,何况平凹写过那么多的好书。

入秋,贾平凹依旧远行未归。但对于《废都》的指责和批判忽如一场龙卷风,唰啦啦遍扫大江南北。各地的报刊几乎在一夜间发出无数篇文章批评《废都》,那些从文化批判的角度、从社会思辨角度肯定《废都》思想艺术价值的声音,暂时被激动而愤怒的讨伐淹没了。《文摘报》载文称:“贾平凹很清楚当今文人的地位和价值,所以,他编织的庄之蝶风流走天下的故事,只能是一种逆反性宣泄,是文人群体失落后的自恋情结作怪。”美籍女作家陈若曦说,她1993年夏到庐山参加世界华文文学会议,当时《曼哈顿的女人》走红全大陆,而会上人们争论最多的却是《废都》,不少评论家为此争得面红耳赤。一位财经界的女强人说她读到一半就呕吐了,一位评论家说里面的性描写绝对是败笔。陈若曦说:“我相信,以平凹的才华加上现代生理卫生知识,再版时绝不难把那些故作空白的部分缀成艺术品。性是现代文学不可或缺的题材,尤其在疏离感充斥的现代社会,当人们无法以常规互相沟通时,作为‘食色性也’的原始动力之一,它是人在自闭症世界里摸索的一线生机,一道迈出自我封闭的突破口。我只读过一遍全本的《金瓶梅》,实在嫌它啰唆。拿起洋洋500多页的《废都》,却能挑灯夜读,实在是全书刻画当前中国内地的浮世绘,作者的生花妙笔包罗万象,宦海政要、商贩走卒,三教九流全有,但最入木三分的却是文人,从他们迷卜卦、气功、股票到下海经商,诸如请客、送礼、走后门,到吃喝嫖赌,包括招摇撞骗和出卖朋友,真是淋漓尽致。《废都》有‘痞子文学’的调侃和幽默,但不耍贫嘴,这点也深得我心。我大概不会再读《金瓶梅》了,但要重温中国转型期社会众生相,还是愿意再读一遍《废都》的。”

几个月之内,随着人们对《废都》的猛烈批评,几乎同时全国十多家出版社都出版了有关该书的评论文集或文章汇编,如:

1.上海三联书店:《贾平凹怎么啦?——被删的6986字的背后》;2.团结出版社:《废都之谜》;3.陕西人民出版社:《多色贾平凹》;4.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废都及废都热》;5.学苑出版社:《废都废谁?》;6.河南人民出版社:《废都滋味》;7.华夏出版社:《失足的贾平凹》;8.贵州人民出版社:《废都之谜》;9.陕西人民出版社:《贾平凹与废都》;10.甘肃人民出版社:《废都啊,废都!》;11.宁夏人民出版社:《正大综艺·废都专版》;12.西安出版社:《奇才鬼才怪才贾平凹》;13.《贾平凹谜中谜》(出版者不详)。

香港《亚洲日报》10月下旬开始连载《废都》。设在英国伦敦的欧洲出版有限公司发来信函,说平凹的个人简历将载入1994-1995年的《世界名人录》,平凹未作答复并不予提供个人资料。有人问他:“入选世界名人录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当耳旁风呢?”他说:“以前入过几次,也没啥意思,我还忙着呢。”

他忙什么呢?忙着读书,读老学者张岱年的著作——读宋明理学。

突然,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全国传开:《废都》引起了凶杀案!据天津《今晚报》报道:9月19日,是某县一位女孩的12周岁生日,家长送她到学校,嘱其中午到二姨家吃饭,并让她请二姨、二姨夫和17岁的表哥晚上一同来她家庆祝生日。可是直到晚上,这个女孩仍没有回来,家人四处寻找无踪影,便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人员到其二姨家调查,知其在建筑队干临时工的表哥,这几天在家休息时一直读《废都》,中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表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抑制不住被书中情节撩起的欲火,便不顾一切向她扑去。但表妹拼死反抗又大声呼喊,他就用手堵住她的嘴,终致她窒息身亡。她二姨夫妇知事已闹大,一面打发儿子外逃,一面挖坑埋尸。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就这样被摧折,其表哥已被捕归案,父母也因包庇罪被依法收审。这则消息经发行量颇大的《文摘报》转载,一时传遍四方。于是,声讨《废都》的呼声如燎原烈火,有人通电媒体要求禁毁《废都》,有人向公检法写信要求严惩作家。一时间,无数的人要找他,反对的要打他、骂他、斥责他,支持的要声援他、保护他、供养他,新中国成立40年来,因一部小说而触怒普通民众并让官方棘手的事件,这是第一桩。

其时,在四川省绵阳市绵阳师范专科学校的花园里,贾平凹正神情坦然地和一群画家聊闲话。他是悄然离开西安的。几个画家要去绵阳写生,事前说好他要同行。可是临行前,张之光、江文湛两位画家怎么也找不到他,焦急中忽听平凹正在广播电台通过热线电话答读者问,就赶紧给电台打热线,接通了,画家说你答应随我们去一个地方,现临行在即,你做完节目原地不动,我们的车子到电台接你。这就有了绵阳之行。后来,人们从绵阳政协的接待人员口中方知道平凹在四川的行踪,也从姚衡发表在成都的《舞台与人生》杂志的文章里,了解到平凹在绵阳的细枝末节。

发布时间:2013年05月08日 17:01 来源:陕西人民出版社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