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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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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对如意可说是倾心倾爱,一个中年人去写一段少年爱,其实是有许多凄楚的。这也是少年往事,只不过,这往事不是那往事。我对他一句话记忆犹新,他说:我还有燃料!这年纪,燃料也是千锤百炼的燃料了。在这个年龄段上,爱情其实是个举重若轻的东西,貌似轻巧,内里却是沉重。岁月都不是白过的,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就要留下破绽,要说补也是拆东墙补西墙,总没个完满了。倘要抖擞起来,是须加倍的热力与能量。少年时,是可以不讲道理,不问前后,到了如今,可再不明白就过不去了。《风月》所做的一切,归结起来,可说是给没道理的找道理。

陈凯歌的少年热情,是道理堆砌起来的,你可以不明白,他却要明白。这是什么成分的燃料啊!陈凯歌有时候形容爱情的强烈程度时,会说:那是可以拔出枪向你开枪的。这话是有些蛮不讲理了,可依然骗不过他自己,说完之后还得坐下来,抱头想理由。你想想,这样的爱情道路有多艰难,真是须要奴隶样地劳动,一步一个脚印。这是用理性砌成的混沌爱,这虚无走近处看,能看见细密的笔触。全不是胡来的。这就是电影的厉害了。它的写实性向你讨的都是道理,并且不是天上道理,而是人间道理。你一点都含混不过去,样样都要有交代。

到了最后,如意从她亲手缔造,然后亲手销毁的爱情堡垒中走过来,茫茫四野,谁能与她共赴爱的前线?这是在向我们的想象力挑战,我们光顾着磨炼我们的矛,盾却跟不上了。陈凯歌说:我真是给我自己找了个对手。面对着这样的对手,是很难不被激动起来的。也因此我非常能理解,后来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如意换角儿风波,陈凯歌是很难找到他的意中人的。

在工作的过程中,我是到相当后面,才把我的兴奋点移到“爱情”这题目的。就像前面说的,我接受“情欲”的说法,后来,我还提出“成长”的说法,陈凯歌都答应了我。如意,忠良,还有端午这三个主角的童年情景吸引了我,尤其是在最终的覆灭之时再回想那一切尚未开始的场面真是有震动之感。我们就沿着他们成长的路线走,终于走向爱情的结果,是期然也是不期然。“成长”也变作一座桥,引渡到爱情的彼岸,到底还是陈凯歌的话应验了,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争也没有用。“情欲”也好,“成长”也好,其实都是方法的问题,目的是什么,陈凯歌最清楚,谁也改变不了。他着急的时候说:这是我的一个孩子,我怀胎数月,你们要让我把他生下来!现在,这孩子生下来了,就是《风月》。

我无从估计《风月》是否能够胜任陈凯歌的思想,可别像《霸王别姬》到了后边,便被这思想压弯了腰。我也无从估计《风月》是否能够容纳经常闪现在他眼前的场景,这些场景贴肤可感,很难断言它们与那抽象意境的关系。总之,我不知道《风月》是否能够成功。我说的成功不是指电影节上获奖摘冠一类的,而是对陈凯歌自己而言的,就是说像他所形容的“生孩子”那个意义的。具体说来,便是将他最抽象的思想落实于最具象的表现。这是我们这些从事写实艺术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称得上是理想一类的。虽然很难期望完美,总归是近一步好一步。然而,谈何容易。这时节,理性和感性都正成熟到一个最艰难的当口,两者都是在尽力发展,分道扬镳。和谐的世界分裂了,并且不是一半对一半地分开,而是四分五裂,碎不成个的。我们如何再重新组织这个世界?我们能够再重新组织这个世界吗?这全取决于我们的生命力有多强,热情有多少,它们可支持理性和感性走向极致,相信极致就是又一个和谐的世界。我从陈凯歌身上感受到一种打碎旧世界的勇敢,他不怕牺牲地投身于分裂之中。他接受女性主义的立场,接受同性恋的立场,接受孤独者的立场,接受处于世界边缘的立场,并不惜走向极端,这是他的选择。他自己将自己抛出世界的中心地带,面对荒野,就好像如意失去她的伴侣,然后,再白手起家地缔造一个新世界。当我们无可选择地远离自然状态之后,没有比自觉的选择更令人可喜的了。这是再造自然,或者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回归自然的希望之光。

所以我说,你要会听陈凯歌说话,听懂之后,你会发现,他正是你的一面镜子。                                             

发布时间:2013年11月22日 10:49 来源:新星出版社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