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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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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陈凯歌已经说服了我,问题是,这事情里头,有什么是可引动我的情感的。哪怕不是直接有关而只是歪打正着。陈凯歌阐述这一切的时候,他时常会谈及一些往事,我很感动。他向我谈及这些伤痛的往事,我并不理解为信任和坦诚,而是深以为这是对自己想要创造的东西的割心割肺的交底。就是像《霸王别姬》中,程蝶衣唱那句“我本是女儿身”,总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后来,被师兄段小楼用烟锅袋挖得满嘴流血,他终于唱出了“我本是女儿身”,这一句唱非同小可,他其实是将他的性别交了出去,从此,他该怎么做人啊!陈凯歌说,他是将对程蝶衣的惩罚当作一个破身的仪式,自此,程蝶衣就将自己交出去了。说起来,艺术这条路是不能走的,走到远处是很不幸的。你把你的血肉铸成一个东西,你怎么去呵护它被消费的命运?可你不这么做又不行,因你最初走上这条道路,就是被你的心里话驱使的,你一个劲地要说,说,说个没完,等你发现你说得太多了,太深了,却已经收不住了。艺术好也在这里,糟也在这里。好是在它把你个人的情感外形化,变成了一个审美的存在。糟则在于你把你的情感给了它,你还有什么?因为你预感到这下场,你就变得非常受折磨和挑剔,不知什么是最好的表达。

不久前看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很有些触动。心里十分羡慕姜文能这样直抒胸臆,表现自我。几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姜文,肆意纵横,你差不多忘了这是一部电影,而以为就是少年姜文。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处女作,这对于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次,而我们都已经是过来人了。我们已经离开天然很远,因此便无法倚仗天然。我们的情感变得复杂,要为复杂的情感寻找一个单纯的形状,可说是我们要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但我们还必须走过从复杂到复杂的阶段,我不相信有什么阶段是可以超越的,倘若说是超越了,那么同时一定还是损失。

话再说回去,既然陈凯歌认定《风月》是他唯一的方式,那我就只能努力去和这方式接近。我想,当我逐渐了解到陈凯歌和《风月》间有着一些纯个人的联系时,那种必须建立的同情实际上已经有了基础。就是说,我不能帮他去造一座空中楼阁,但我能帮助他培育一棵树成长,尽管这树扎根在他的土壤中,可是,土壤和土壤总是有些联系的。《风月》这东西里,最终打动我的是“爱情”这一个话题。就像前边说过的,沉渣泛起的中年时候,什么才能使这些归于澄净?仅靠回忆往事是不够的,往事在我们眼里,总有些好笑和好玩的意思,不是说过,我们已经过了姜文的年轻和处女作的好时候。我们只有依靠理性,这其实是个大难题。一切都是昏晦不明的——二十年代这时间,江南这地方,人物间的暧昧关系,情感的不明就里——我们要以井然有序的工笔的笔触去描画这昏晦不明的图景。在创作的过程中,陈凯歌有时会很兴奋地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就好像在用刷子刷颜料,一遍又一遍,那图画越来越鲜明了!这往往是在我最糊涂的时候。但说的就是那个道理。

起先,我是反感“爱情”这个提法的,我觉得“爱情”这两个字太甜蜜了。陈凯歌就说:那么“情欲”怎么样?这我同意,“情欲”更为原生状一些,与生命的关系更加接近,更可开辟空间。于是我们就从“情欲”着手了。一切都是从情欲开始的,生杀仇死,塘里的荷花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都是一些盲动的生命,为无以名状的欲念冲动,谱写下恨与爱的篇章。而如意是这些盲动的生命之首。那么,如意应当是什么样的呢?我只知道她千万不能是卡门,陈凯歌只知道她是个异种,出于偶然才落到人间。由于对她寄予希望太大,我们简直不敢动她。郁忠良也是,他简直重要到不知他来做什么的。我们都太钟爱我们的人物,给予他们很高的使命,结果他们的形象都虚化了。我们不知道,他们这两个宝贝到了一起,所产生的那种注意,应当命名为什么,既然“爱情”这两个字已被我们嫌弃了。

我们说是情欲,可是问题就来了。倘若如意和郁忠良之间是情欲,那么以什么来区别如意和端午,郁忠良和天香里女人,绣仪和景云——那时候,绣仪和景云之间还有一手。就算都是情欲,那是不是有高低之分,倘若有高低之分,我们应当以什么来称呼?

我们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难题:用理性来对待感情这东西,为它划分疆域,规定性质,然后命名。

事情只得又绕了回来,不得已地拾起了“爱情”这个名字。我们屈服于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如意和郁忠良之间的,确实是爱情。那么,还是那个问题,爱情和情欲究竟是什么区别。最后的结论是,当情欲专注于一个对象的时候,那就是爱情了。就是说情欲是漫流的水,爱情则进入了河床。这是从情欲中生长出来的爱情果子。这个爱情,我也能接受了,它是比情欲更高级的生命状态。它的甜蜜也是付出过代价的甜蜜,其中包含有生命的痛楚。

发布时间:2013年11月22日 10:49 来源:新星出版社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