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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进“自由之门”的儒家——伯克利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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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为一般美国大学生所推崇的书籍中,和神秘主义有关的作品所占的比例确是愈来愈大。要想找个对星相、练气、坐禅、服药、打太极拳和修瑜珈术毫无所悉的美国知识青年,已不容易。如果想认得一个在大学里攻读四年而完全没有听过克里辛那慕谛(J.Krishnamurti)、华兹(Alan Watts)或赫斯(Hermann Hesse)的美国青年,那就更难了。这已不是“嬉皮”(Hippie)和其他“反文化”(counter-culture)的特殊现象,而是在美国中上层社会里也显而易见的普遍现象了。

其实,我们不难想象,一个在物理界崭露头角的美国专业人才,白天用最精密最严格的科学方法处理他的实验,下班以后把全部精力放在毫无“实证”根据的星相学上。这种看起来好像不相容的知识途径,在美国社会里已逐渐变成两条并行不悖的道路了。以前科学主义的信徒总以为人类的进化是从宗教和哲学转向科学——在理性的科学时代,玄想的哲学和迷信的宗教最后都会销声匿迹的,因此理性绝不能和玄想或迷信之类经不起事实考验的心态并存于天壤之间。

还记得在“科玄论战”的时代,我国知识界一些泛科学主义者,竟把人生哲学也划归到因为不可证验所以毫无知识价值的玄学领域里。结果整个中国的儒学传统,尤其是宋明的心性之学,都因为不合“科学”而被曲解成过时的封建遗毒了。现在虽然距离科学主义弥漫中国学术界的20年代已有半个世纪之久,但迷信科学万能的“玄思”在社会上仍有极大的潜力。这也许是文学、艺术、哲学和宗教仍不能在台湾岛内知识界开花结果的主要原因之一。

固然,神秘主义并不能由一套简单的量化方式来证实,但内在经验是一种虽然尚不能清楚地被界定却是人人都能领会的真实感。如果我们因为现有的科技对这种类型的感受还不能加以解析就觉得它们是玄之又玄的迷信,那么不但禅宗的“顿悟”,就连宋明大儒的“变化气质”,也都会成为和现代文明不相契的历史陈迹了。然而,一个生在20世纪的科学从业员为什么一定不能同时接受严格的宗教训练并做一番修身的工夫呢?也许这正是神秘主义为什么在欧美知识界重新受到重视的部分理由。

前面已说到,人类求知的感情需要永远无法被其获知的理智能力所满足。因此,知识的领域愈扩展,求知的欲望就愈强烈;可以获取知识的力量愈大,想要掌握的知识领域就愈多——这是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在科学主义大盛的时代,这种心灵上的空缺曾促使许多有大志的青年献身于科技研究之中。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为知识而知识,根本不考虑其他的价值。譬如在肯尼迪担任美国总统时,政府当局决定登陆月球是实现美国太空理想的大目标,于是建立了一个“国家航空太空署”(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简称NASA),集中联邦政府的科技力量,希望在1970年前达到嫦娥上月的新境界。而美国的科技人才竟在不到限期内就完成了肯尼迪所付托的使命,写下了人类科学史上重要的一页。但是,正当美国国旗飘扬月球的时候,许多美国青年人却因为反对越战,反对军工复合体,并反对政治上的特权阶级,把美国国旗当众撕破、烧毁。科技可以把国威升高到月亮上去,但不能防止国内知识青年对国策丧失信心的现象,是近年来在美国有目共睹的悲剧。如果60年代上半期是美国一般人士相信科技万能的巅峰状态,那么60年代下半期就已是另一个新纪元的开端了。

到现在为止,究竟这个新兴的观念,世界应如何称呼还是众说纷纭,并没有一定的术语。信奉星相的人说我们现在正进入黄道带十二宫的第十一宫,因此“艾扩律亚士”(Aquarius,黄道带第十一宫的图形,象征“提水者”)就变成了鸡尾酒会里的谈助和流行歌曲的主题。社会学家则用“后工业社会”(Postindustrial society)或“后现代社会(Postmodern society)等极绕口的名词来描述这个出现不久的“意识形态”。无论如何,泛科学主义者相信人类的技术进步可以永不休止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类心灵的空虚并不能靠理智所获取的新知识来填补,这个事实已为多数学人,包括不少自然科学界的领袖们所接受。也许“艾扩律亚士”、“后工业社会”或“后现代社会”的最大特征就是人类从征服高山、征服海洋、征服太空等等向外追扑的心情,转回来采取一种认识自己,了解环境,并设法和自然界取得协调的态度。浮士德为了勇往直前,不惜牺牲自己灵魂的气魄,已转化为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了。在这个世界里,单线的科技进步也许会缓慢下来,但人类也不至于变成一群梦想控制宇宙的“罗勃”(robot,机器人),在不觉中沦为电钮和机关的奴隶了。

神秘主义并不足以显示当前美国知识界的价值趋向。其实,东方体验之学是不是可以称为神秘主义还是一个待考的大问题。局外人也许认为坐禅极为神秘,但身历其中的人很可能会觉得,这实在是和挑水砍柴一样既普遍又自然的经验。同样地,一个从来没有勤习瑜珈术的人也许会认为这套工夫非常玄妙,但真正修道有成的人很可能会提出完全不同的看法。在这里,我并不坚持东方体验之学必定是神秘主义的一种,只是想指出不通过一般的感官和理智,而由直觉、洞识、灵明以及其他非科学的方式所获得的“真理”,在今天美国的知识界已受到专家学者的重视。以前西方的人文思想是和神秘主义大相径庭的;今后欧美新兴的人文主义,很可能会建立在宗教的体验上。一个真正的当代人不仅要具有运用理智思考的能力,而且也应当以开放的心灵来了解、来领会人性中极内在也极普遍的感情——一种景慕“最后真实”(ultimate reality)的玄妙之情。

发布时间:2013年07月29日 15:35 来源:北京大学出版社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