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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出版家·章锡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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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彩书摘】

冒险排印瞿秋白遗著

  1935年6月18日上午,福建长汀。一位上身穿着黑色中式对襟 衫,下身穿着白布抵膝短裤,双脚穿着黑线袜、黑布鞋的中年人,微笑着来到中山公园的凉亭前拍照。随后,他进入凉亭中坐下,独自就着“菲菜四碟、美酒一罋”,自斟自饮,并与身边侍立的人谈笑自若。餐毕,他走出中山公园,一路手持香烟,顾盼自如,沿途踏歌缓缓而行,唱了《红军歌》,还用俄语唱了《国际歌》。他步行两华里之遥后,来到长汀西门外罗汉岭下蛇王宫养济院右侧的一片草坪上,左右打量一番后,盘膝坐在草坪上,对跟随的人点头微笑说: “此地甚好,开枪吧!” 俄顷,枪声响起,中年人饮弹洒血,从容就义,年仅36岁。

  这位视死如归、从容微笑着倒在血泊中的中年人,就是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宣传家,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重要奠基者之一——瞿秋白。

  在成为职业革命家之前,瞿秋白是以学者著称于世的。这使得他和鲁迅成为知己和朋友。鲁迅曾书赠瞿秋白一联: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两人的友情,由此可见一斑。

  收到瞿秋白确切死讯时,鲁迅本人的生命,亦已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仅仅一年四个月之后,重病的鲁迅也将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巨大的悲痛,更加重了鲁迅的病情。即便如此,顽强的鲁迅仍然拖着病体,为自己的知己和朋友瞿秋白,做了最后一件事——编辑瞿秋白遗著《海上述林》。鲁迅说: “我把他的作品出版,是一个纪念,也是一个抗议,一个示威……人给杀掉了,作品是不能杀掉的,也是杀不掉的。”《海上述林》也是鲁迅一生中所编辑的最后一部书。

  鲁迅决定,先把瞿秋白翻译的外国作品编辑出版,至于其余著述,“俟译集售出若干,经济可以周转,再图其它可耳。”为了尽可能 地将瞿秋白的译文收齐,鲁迅以200元的代价,将瞿秋白的《高尔基论文艺集》和《现实——马克思主义论文集》两部译作从现代书局赎了回来。从1935年10月开始,鲁迅就抱病开始了《海上述林》的编辑工作,短短一个月之后,他就将30余万字的上卷编辑完成。 在鲁迅的编辑下, 《海上述林》上卷《辨林》,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普列汉诺夫、拉法格等文学论文,以及高尔基论文选集和拾补,还有其他译文,并插入恩格斯、列宁、普列汉诺夫、拉法格、高尔基、哥德等照片和画像;下卷《藻林》,专收诗和小说的译文,有高尔基的《海燕》、《市侩颂》、《二十六个和一个》、《不平常的故事》、《克里慕?萨慕京的生活》等作品,卢那察尔斯基的《解放了的董?吉诃德》等,并悉数收入了这些文艺作品的插图。

  由于瞿秋白的特殊身份,此书由鲁迅“躲进小楼成一统”地闭门编辑当然是容易的,但要公开印刷和出版,就要冒极大的风险了。

  首先是作者署名就让鲁迅颇费思量,想来想去,用了三个英文字母 “STR”,即瞿秋白笔名“史铁儿”拼音的三个首字母。其次是出版者 鲁迅用的是“诸夏怀霜社”的名义。一来“诸夏怀霜社”从未存在过,国民党反动派就是要查也无从查起;二来瞿秋白曾用过“瞿霜”的笔名,而“诸夏怀霜”蕴含“华夏人民怀念瞿秋白”的意义,可以稍慰鲁迅对老友的怀念之情。第三是真正的印刷、出版机构难找,因为风险太大。 “当时出版这本书要冒很大的风险,书店都避而远之”, 一旦被国民党反动派查出,企业被毁还是小事,恐怕企业负责人还会付出生命的代价。鲁迅在诸般斟酌权衡之后,想到了章锡琛。

  鲁迅、周作人、周建人三兄弟和章锡琛,有着十几年的同乡加好友的交情了。尤其是周建人和章锡琛,曾有过一段共患难的战友情。 而鲁迅,既于1911年与章锡琛在绍兴短暂共事,也曾在1926年8月 由三弟周建人陪同,亲临章锡琛刚刚开张的开明书店,为其打气助威,并就出版方针、书籍装帧等具体工作出谋划策。两人之间的交情,是深厚的。当然,同乡不是决定性因素,多年的交情也不是决定性因素,在这一件事情上鲁迅最看重的,还是章锡琛的人品。一个人要向另一个人托付掉脑袋的事情,另一个人的人品自然是最重要的考量因素。

  事实证明,鲁迅看人的眼光很准。章锡琛出于对瞿秋白的同情和景仰,出于对鲁迅的信任,毅然接下了书稿,并开始在自己直接管辖的美成印刷所秘密排版。这是名副其实的秘密排版:为了保密起见,由章锡琛的儿子章士敏负责亲手排版,不假手于其他任何人。这样,知情的范围就控制得相当严密。

  章锡琛不仅为这部书出了力,还出了钱。《海上述林》购买铅材的资金,即由开明书店编辑所同人捐助,“开明书店的叶圣陶、徐调孚、章锡琛、宋云彬、夏丏尊,为出版《海上述林》各认捐十元;王伯祥、丁尧先各认捐五元”。 该书出版后,鲁迅在《〈海上述林〉上卷序言》中,对此表示由衷的感谢,并赠样书各一册。 正当鲁迅紧张编辑瞿秋白遗著的时候,北平爆发“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的消息传到上海,宋庆龄、鲁迅、马相伯、沈钧儒、王造时、邹韬奋、陶行知、章乃器、李公朴、史良、章锡琛、叶圣陶等爱国知名人士纷纷表示支持。宋庆龄从上海寄给北平学联100多元钱, 作为开展抗日救国工作的费用;鲁迅于12月18日至19日夜,撰文热情赞扬爱国学生的英勇斗争精神,并寄予“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 殷切希望;章锡琛则指示开明书店的《中学生》杂志,在1936年1 月号的封面上刊登“一二?九”运动的照片,以示上海出版界对于这场爱国学生运动的支持。 此后,鲁迅的病情进一步恶化。1936年春天的到来,并未缓解他的肺病病情,他仍然经常咳嗽、气喘和低烧,肋膜间常有积水,偶尔还会吐血,体重下降到只有三十几公斤。但他仍然撑着病体,为瞿秋白的著作设计封面、选择插图、挑选纸张。

  4月底,章锡琛的美成印刷所终于将《海上述林》上卷的纸型打好。慑于国民党反动派的淫威,此书自然不敢在国内公开印刷,鲁迅就亲自将纸型送到内山书店,托老板内山完造寄往东京进行印刷。同时,他着手编校《海上述林》的下卷,并陆续交由章锡琛排版。 直到1936年6月,当美成印刷所的下卷排版工作进度不大理想时,鲁迅直接写信给章锡琛,语气之焦急、口气之严厉前所未有:“翻译的人老早就死了,著作家高尔基也于最近去世了,编者的我,如今也要死了。虽然如此,但书还没有校完,原来你们是在等候着读者的死亡吗?”    

  10月2日,距离鲁迅的生命结束还有17天的时候,他收到了在 日本印刷的《海上述林》上卷。上卷有平装和精装两个版本,印装非常考究,全部用重磅道林纸精印,并配有插图。精装本100部,用麻 布做封面,用皮做书脊,字体为金色,形式典雅;平装本400部,则 是用天鹅绒做封面,字体仍为金色。病榻上的鲁迅,看着编辑精良、装帧优美的《海上述林》上卷,认为: “皮脊太‘古典的’一些,平装是天鹅绒面,殊漂亮也。”他宽慰地对许广平说: “这一本书,中国没有这样讲究的出过,虽然是纪念‘何苦’,其实也是纪念我。”鲁迅这里所说的“何苦”,也是瞿秋白的笔名之一。

  当天,鲁迅在日记中写道: “下午,《海上述林》上卷印成寄至,即开始分送诸相关者。”章锡琛作为此书出版的大功臣之一,自然在受赠者之列。其余的还有郑振铎、沈雁冰、叶圣陶、徐调孚、宋云彬、夏丏尊、王伯祥、冯雪峰、谢澹如、杨霁云、曹靖华、吴朗西、许寿裳、台静农、胡风等。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受赠者名单中,还列有皮脊精装本和天鹅绒平装本各一册赠送当时尚在陕北的毛泽东同志和周恩来同志。

  《海上述林》上卷放在内山书店代销。为此,鲁迅还亲自用大号毛笔写了一份广告,贴在内山书店门口醒目处。10月9日,他又写了一份书面广告在《译文》上刊登:

  绍介《海上述林》上卷

  本卷所收都是文艺论文,作者系大作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其中《写实主义文学论》与《高尔基论文艺》两种,诚为煌煌巨制。此外论说,亦无一不佳,足以益人,足以传世。全书六百七十余页。玻璃版插图九幅。仅印五百部,佳纸精装,内一百部精装,金顶,每本实价两元五角,函购加邮费两角三分。好书易尽,欲购从速。下卷亦已付印,将于本年内出版,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代售。

  可惜的是,鲁迅未能见到《海上述林》的下卷。因该书于1936 年年底才得以从日本印刷完成,而1936年10月19日凌晨,鲁迅的 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10月18日一天,鲁迅都在病中,这也是鲁迅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白天。这最后一个白天,鲁迅仍然在关注瞿秋白的著作广告。早上8 点多钟,鲁迅问许广平,报上有什么事情,许广平告诉他有《译文》的广告,他翻译的《死魂灵》登在头一篇。鲁迅说: “把报纸给我,眼镜拿来。”他坐在躺椅上,一面喘息,一面仔细看着《译文》上刊登的关于《海上译林》的广告。他把广告看了又看,很久才放下来。 19日凌晨4时,鲁迅微弱地对许广平说: “要茶。”这两个字,成为鲁迅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鲁迅就进入了弥留状态。守护在病榻前的人们发现情形不对,请留下守护的护士给鲁迅连着打了几针,但已是回天乏术了。

  鲁迅的后事,极尽哀荣。数以万计的人们前往现场凭吊、送葬,作为好友的章锡琛也在其中。同时,章锡琛所在的开明书店,在向家属表示慰问之余,还在已发排的《中学生》和《新少年》上,临时增加悼念鲁迅的文章和照片,以表悼念。

发布时间:2016年10月11日 10:17 来源:人民出版社 编辑:王楠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