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眼人》

【精彩选登】

2 阿特烈的一夜

“要有爱啊，用爱把土围起来，土是瓦忧瓦忧岛最珍贵的东西，像雨水和女人的心一样。”掌地师带领着孩子学习如何布置石块，他的皮肤就像干裂的泥土，背脊拱起如土丘：“世界上只有卡邦、海跟土值得信任啊，孩子们。”

7 阿莉思的Ohiyo

阿莉思很想哀伤，但又有一点哀伤不起来。这十年来，地震、水灾都比以往更频繁了，有时候原本只是绵绵的细雨，却在人们连伞都没有带出去的时候突然转为豪雨，明明不该是台风来的季节，却一连来三个台风。原本可以溯溪的地方被土石流掩没，原本是堤防外侧的防汛道路却变成河道，据出海的渔民说，连岸边流都因为各处新建的堤防和消波块，而变得无法掌握，每个季节的水温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我们得适应不是吗？阿莉思想。

10 达赫达赫，该选哪条路往山上？

有一回父亲带他到山上打猎时跟他说了个故事，他喜欢跟父亲打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父亲很会讲故事。看着他背着枪，边巡陷阱边讲故事，是达赫最开心的事。有一回他们坐在一条野溪旁休息。父亲说：“以前溪是不会讲话的，你知道吗？”

“那为什么后来话这么多？”

“其实布农住在深山里头，生活太辛苦了，要一直打猎一直种东西都没有空，所以部落的人都不爱跳舞其实。偶尔唱唱歌，但也没有人把那些歌记下来。有一天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上山工作，那两个人偷偷喜欢对方很久了其实，他们因为有机会跟对方一起到山里而感到高兴，所以就唱着自己编的曲子，一下子你唱一下子我唱。结果那个溪上头有独木桥啊，很窄，他们还是一起过桥。没有想到这个男生好像不太专心还是女生不太专心，可能在想东想西哦，结果害女生掉下独木桥，男的想救她，就也掉下去了。”

“死掉了？”

“不算死掉，达赫，你要知道，有时候人没有活着了，却不算死掉。这两个人就像这个样子，变成溪的声音了。”

人没有活着，却不算死掉？达赫听不懂这句话……

达赫的父亲是一个很好的歌手、猎人，但却是平地生活的失败者。他常常忧愁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在工厂里跟人为了小事起冲突。所以他喜欢在假日扛着猎枪上山，去面对山猪，怀念老布农猎人的荣耀与恐惧……

11 海上涡流

达赫找到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点，打开桌上黏呼呼的报纸，发现刚刚主播播报的新闻是今天的头版新闻。标题是“危机！垃圾涡流即将袭卷台湾”。

[本报讯] 台湾要被垃圾包围了！一九九七年，海洋学家莫尔首次发现北太平洋有面积辽阔的人造塑胶废弃物，堪称世界最大的垃圾堆，也有人称它是垃圾岛、垃圾涡流（trash vortex）。这个垃圾涡流因为水下洋流的关系始终羁留原地，范围始自美国加州外海五百海浬处，一直延伸到日本海岸。

……

这真是不可思议，达赫想。他对邬玛芙说，“有一个垃圾岛往海边飘过来了耶。”

“什么垃圾岛？”

“就像这样，”达赫拉了拉塑胶桌巾，“我们把这类的东西丢到海里面，慢慢在海里变成一坨，多到变成一个岛了耶。”

“我的拖鞋也掉到那里去了吗？”

“也许哦。”

“你的望远镜也掉到那里去了吗？”

“很可能哦。”

“妈咪的发圈也掉到那里去了吗？”

阿特烈用唱歌来计算离开瓦忧瓦忧岛的时间。据掌海师说，瓦忧瓦忧岛人曾为所有的星星写歌，因为星星实在太多了，所以瓦忧瓦忧的歌也没有人真正学得完……

这段时间，阿特烈在太阳一生一死之间，便唱一首瓦忧瓦忧的歌，唱到后来阿特烈都忘了唱了多少的歌，……同时，阿特烈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起变化，他的牙龈常常出血，关节疼痛，游泳时不像以前那么顺利，有时甚至会感到晕眩，以为自己回到陆地。（在海上阿特烈从不晕眩。）

几天之后，阿特烈发现右脚长了一个脓疮。那个脓疮恰好长在他所画的瓦忧瓦忧岛的位置，他因此认为是个恶兆。由于最近天气渐热，近午时分即使躲在“房子”里，仍感异常酷热，更糟的是整个岛被阳光晒得发出一种刺目的光，到处弥漫一种难闻的腐臭气味。那气味和海的腥味融为一体，阿特烈因此不断呕吐，导致身体虚弱。阿特烈也发现，岛上的昆虫变得非常多，到处都是苍蝇跟蚊子，海流也变得不太稳定。

难道是岛正在接近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