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的华尔兹》

【章节选登】

她朝公园中央走去。没有月亮的夜晚，黑得透不出一丝光线。她觉得自己迷失在一座危机四伏的森林里。汽车尾灯的微光在雨中朦胧一片，照得公园影影绰绰。一根枝条被一阵狂风刮动，抽了一下她的手。约瑟芬吓了一跳，心紧了一下，跳得厉害。她耸耸肩，加大步子。

树枝在摇荡，张牙舞爪的，好像在跳死亡芭蕾舞：黑色的长树枝就像女巫的拖把。她颤抖了。一阵急风冷雨刺痛了她的眼睛，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脸上。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盏路灯照亮路边的灌木丛。一束被雨水拉长的白光直升向空中。水汽升腾，凝结，重新变成细雨落下。飞溅着，盘旋着，散落了，消失不见，继而重现。约瑟芬专心跟着光束走，直到迷失在黑暗中，又再寻找另一束颤抖的微光，继续她的雨中行。

她没有看到一条影子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听到男人走近她的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地感到被人往后一拉，然后被一条手臂压住，嘴巴被一只手捂住，男人用另一只手在她的胸口连击几下。她一开始以为他要抢她的包裹。她的左手还紧紧抱着安托万的包裹，她挣扎着，全力反抗，但喘不过气来。

她窒息了，咳着，最终支持不住，摔在地上。她才看见两只光滑、干净的皮鞋鞋底，它们就噼里啪啦地踹在她身上了。她用手臂挡着，蜷成一团。包裹滑下来。男人骂声不断：“骚货，骚货，我操你，笨蛋，你是有来无回了，你别这么神气活现，你给我闭嘴，蠢货，给我永远闭嘴！”他一边骂脏话，一边脚踢不断。约瑟芬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一股鲜血从她的口中流出来。鞋底终于离开了，留下她躺在地上。

“你错了，菲利普。你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对我来说是一个问题。”

他看着她，惊愕不已。“你怎么了？”

她的眼神注视着空洞的前方，两眼睁得大大的，仿佛在阅读一本大部头书，一本关于真相的大部头书。

“你结婚了。和我姐姐。很快，你就要回伦敦；你会去看望伊丽丝，她是你妻子，这很正常，但她也是我姐姐，这，就不正常了。”

“约瑟芬！别说了！”

她示意他别打岔，继续说：“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我们彼此都在编故事。我们生活在童话里，一个圣诞童话……我刚刚才回到现实的地面。不要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

“但是……这些天，你看上去……”

“这些天，我一直活在梦里……我刚刚把一切都想明白了，现在……”

难道她要的就是这个吗？这种像一把黑色剪刀在她身上乱刺的痛苦？她必须跟他一刀两断，每个和他分手的词都是深深刺入她胸口的一把刀。她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宣布说：“你敢反驳我的话吗？！即使是你，你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伊丽丝永远都会横在我们中间。”

他打量着她，就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约瑟芬，冷酷、决绝。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是错的……”

“我怕我是对的。”

她离开他，凝视着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宁可瞬间痛苦，就一下子……而不受文火煎熬。”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无声地摇摇头，搂在胸前的双手抱得更紧了，她怕这双手又会向他伸去。后退，再后退。但同时，她又不断祈求，他会提出异议，让我不要讲话，塞住我嘴巴，把我当疯子，我亲爱的疯子，我爱你爱得发狂的疯子，我的疯子她企图逃走，我的疯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的疯子，不要忘了我。他盯着她，纹丝不动，幽黑的目光深不可测，在这个目光里，回放着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桌子底下的十指相扣，光影移动的走廊里缠绵的双手，拿大衣时、开门时、捡钥匙时飞快的碰触，嘴角若即若离的亲吻，抵在烤箱把手上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长吻，黑色李子干的味道，火鸡馅料，阿马尼亚克烧酒……一幅幅画面犹如一部无声电影在他黑白的眼神里闪过，在他的眼睛里，她读到了他们的故事。他眨了一下眼睛，电影戛然而止，他把手伸进头发，像是为了阻止它们不要放在她的手上，什么话也没说，他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停下，话到嘴边，却又改变主意，关上了身后的厨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