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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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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彩试读七:

  方孟敖又戴上了耳机,耳机里再次传来老鹰的声音:“报告!右侧滑状态减弱,右侧滑状态减弱!飞机飞行坡度为零。我正向东北方向飞行。”

  方孟敖:“好!现在报告你的飞行速度。”

  “现在是最小机动速度,下滑角为40度。”曾可达也听到老鹰那边的声音明显沉稳多了。

  方孟敖:“保持速度,将下滑角调整为30度,收到回答。”

  老鹰:“收到,保持速度,下滑角已经调到了30度。”

  方孟敖:“老鹰,看见机场后,马上报告!”

  耳机那边突然又没了声音。

  “见到机场了吗?老鹰回答!”方孟敖的这句问话声音不大,却让曾可达的心里猛地一沉。

  耳机里仍然无人回答,只有嘈杂的调频声音。

  又是一片死寂。

  “看见机场了!”耳机里终于又传出了老鹰略显激动的声音!

  “好!”方孟敖喝了一声彩,“着陆方向,由南向北,对准跑道,在500米高度时,放下起落架。听到请回答!”

  耳机里老鹰的声音:“听到了,飞行高度500米放下起落架。”

  “打开襟翼,准备着陆。”方孟敖下了最后一道指令,站了起来,取下耳机放在航标台上。

  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机场上空覆盖过来,透过指挥塔玻璃窗外的雨幕,隐约可见那架C-46安全降落了,就停在指挥塔外的跑道上。

  曾可达立刻走到机场扩音器的话筒前,发布他此次前来笕桥机场的根本任务:“各宪兵队注意!一队押送方孟敖航校大队!二队立刻抓捕空一师走私一案所有涉案人员!”

  可接下来瞬间发生的事却让他措手不及。那个涉案空军走私的值班上校飞快地从指挥塔的一张桌子下抄出了一挺轻机枪,冲到指挥塔面临跑道的玻璃窗前,向跑道上刚降落的那架C-46驾驶窗猛烈扫射。

  此次直接参与北平民生物资走私倒卖案的两个空军人犯在这一刻还是被灭口了!紧接着那个杀人灭口的上校掉转枪口对准了曾可达,满脸的“成仁”模样!

  “不要开枪!”曾可达话音未落,站在他身后的副官还是下意识地开枪了。

  连中两枪,那个上校抱着轻机枪倒在玻璃窗前。

  曾可达转身猛抽了那副官一记耳光:“说了不要开枪,为什么还开枪!”

  “是!”那副官把枪插进枪套身子一挺,“我必须保护将军的安全!”

  “他敢杀我吗?混账!”气急之下说完这句,曾可达这才看到还有个方孟敖站在那里,莫名其妙一丝尴尬后,立刻对那副官,“带他走吧。不用上手铐了。”说完不再逗留,脸色煞白地一个人先走出门去。

  方孟敖慢慢走到那个副官跟前,望了一眼仍然抱在那个上校怀里的机枪,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跟你们曾将军好好学吧。那挺机枪里的子弹早已打光了。”

  那副官跟着方孟敖走出去时似乎才有些明白,他们的曾将军平时那种威严为什么在眼前这个飞行教官面前总会显得没有那么大的底气。

  国军空一师一大队大队长老鹰突然被杀,而杀他的人也同归于尽,作为经国局长亲自点名的公诉人,曾可达深感失责。

  原定,今天的特种刑事法庭只是审讯空军作战部参谋林大潍共匪间谍案,和笕桥航校飞行大队违抗军令拒绝轰炸华野共军“沦陷”之开封的通共嫌疑案。昨天北平突发“七五事件”,接到美方照会后,当晚就抓捕了参与北平走私的空军作战部副部长中将侯俊堂。经国防部预备干部局蒋经国局长紧急提议,今天改为两案并审:既杀共产党,也杀国民党!借以实现“一手坚决反共,一手坚决反腐”的战略决策。能否将共产党打入国军内部核心的铁幕以及国民党从上到下集体贪腐的黑幕凿出一条缝隙,今天的审判将是一把楔子。而一个方孟敖,一个老鹰,便是凿开缝隙的铁锤和铁钻。

  从笕桥机场回南京的公路上,吉普车外暴雨仍然铺天盖地。曾可达终于用移动报话机接通了经国局长办公室:“二号专线吗?请给我转建丰同志。”

  对方:“是曾可达同志吧?建丰同志不在。”

  曾可达:“有重要情况,我必须立刻向建丰同志报告。”

  对方:“那我就把电话转过去。注意了,是一号专线。”

  “明白。”曾可达立刻肃然答道。

  二号专线转一号专线还是很快的,可电话通了之后,对方的态度却比二号生硬许多:“经国局长正在开会,过一小时打来。”

  曾可达急了:“请你务必进去转达经国局长,是十分紧要的情况。我必须立刻报告。”

  “你到底是谁?懂不懂规矩?这里可是总统侍从室!”咔地一下,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

  暴雨声无边无际,曾可达眼中立刻浮出了历来新进们最容易流露的那种委屈。他慢慢挂上了话筒,望向吉普车后视镜,想看跟在后面的那辆囚车,却是白茫茫一片。他转望向身边开车的副官:“刚才打了你,对不起了。开慢点吧。”

  紧跟在吉普车后面的那辆囚车内,只有两个铁丝小窗的闷罐车厢本就昏暗,又被暴雨裹着,囚车里的人便只能见着模糊的身影。

  啪的一声,一只翻盖汽油打火机打着了,照出了沉默地坐在囚车里的方孟敖,以及沉默地坐在囚车里的航空飞行队员。

  接着另一只翻盖汽油打火机也打着了,前一只打火机便关上了翻盖。如是,一只只打火机接力轮番地打着。火光在一个个戴着手铐的飞行员手中摇曳。

  一个接力打亮火机的飞行员同时启开了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美国“骆驼”牌香烟,递给了他身边的小光头。

  小光头接过香烟,撕开了封口,抽出一支衔在嘴里,打着火机点燃了,依然燃着火机将烟递了下去。

  香烟盒在戴着手铐的飞行员弟兄们手上默契地传递着,纯粹的接力照明打火却变成了递烟点烟打火。

  车摇晃着,香烟盒递到了方孟敖手里,他也和前面的弟兄们一样打亮火机,抽出一支烟却递向他身旁的那个弟兄。那人低着头,没有接烟,更没有掏出打火机,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火光中方孟敖的眼一直望着那人,昏暗中一双双眼都在望着那人,可那人始终没有将头抬起。方孟敖自己点上了那支香烟,打火机依然亮着,接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子,打开来,想从里面抽出什么。

  一个兄弟立刻打着了打火机照了过来,方孟敖这才将手中的火机盖关了,腾出手从皮夹子里取出了一张老照片,目光下意识地向那张照片瞥去:

  ——坐着的母亲怀里拥着漂亮的小女儿,小女儿天真地吹着一把小口琴;母亲的身边站着两个男孩,孩子们和母亲一样,脸上都挂着那苦难岁月里难见的笑容;但在父亲的位置上,一块黑色的胶布将那人的面貌遮盖了,使得这张全家福存有一种怪异的残缺。

  这一瞥其实也就一瞬间,方孟敖将那张照片插进了上衣口袋,手里仍然拿着那只皮夹。

  “陈长武!”方孟敖用平时呼唤学员的口令望向那个一直低头沉默不愿点烟的飞行员。

  几只打火机同时亮了。

  那陈长武这才抬起头,目光忧郁地望着将皮夹向他递来的方孟敖,慢慢站起,没有接那个皮夹,却突然问出了这么多天来大家都想问又都不敢问的一句话:“队长,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

  方孟敖那只递着皮夹的手停在那里,发现所有的目光都在等他回答陈长武问的这句话,知道不能不答了:“扯淡!我说是,也得共产党愿意。我说不是,也得曾可达他们相信。都听明白了,不轰炸开封是我下的命令,杀头坐牢都不关你们的事。除了我,长武结婚你们都能够去。”说着将那只皮夹连同里面的几张美元塞到陈长武手里。

  这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刚才还亮着的几只打火机也都熄灭了,囚车车厢里一片黑暗。

发布时间:2014年11月20日 17:19 来源:新华悦读 编辑:阮玉秀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