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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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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 城 篇

夏末的午后,陈明武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他一觉睡过了头。

剧烈的响声将他惊醒。霎时屋瓦震动,沙砾飞扬。陈明武翻身坐起,侧耳聆听。他想,这就是爆炸了。它的声音来自蛇山顶。表姐大英惊慌地跑进来,尖着嗓子说:吓死我了!是什么响?陈明武说:是炸弹。说罢跳下床,不及套好鞋,便匆忙往外走。表姐说:外面正乱得很!陈明武说:我晓得。表姐说:你要小心点!陈明武还是说了三个字:我晓得。

天阴下了,乌云薄纱一样浮出天空,像是要下雨。陈明武打算回学校,他揣测着爆炸的缘由,走到胭脂路口,突然有人叫他。陈明武回头看,见是王子政。

王子政拎着一只包,行色匆忙。他快步走近陈明武,说:你去哪里?陈明武说:回学校。刚才是爆炸吗?王子政说:是啊。陈明武说:怎么回事?王子政压低嗓音,商大学生干的,据说施炸者当场被抓。陈明武惊道:真的?!王子政说:这几天风声很紧,抓了不少学生。陈明武愤然:自己打败仗,抓学生有什么用?王子政看了陈明武一眼:恐怕还会继续抓。你最好剃个头,你这样的学生头,都是抓捕对象。陈明武微一吃惊:是吗?

王子政匆匆欲走,陈明武说:又有新行动?王子政说:没有。不过我得赶紧回去,有些文件要处理。看现在的局势,北军退败成这样,弄不好武昌会封城。

陈明武环视四周,天更阴沉。他想:夜里大概会下雨。街上不时有人大包小包地往城外去。陈明武脸上浮几丝冷笑:这些富人真可怜。想完说:革命军打过来更好,我巴不得他们早点进城。王子政说:嘘,这时候不必逞能,还是多加小心。陈明武说:嗯,你也一样。

两人说罢分手。王子政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对了,听说忠孝门、宾阳门一带,正在驱赶平民,城墙下的房子,大约也会拆除。倘若守城,就得防北伐军利用民房隐蔽。你家不是住那里吗?陈明武大惊:真的?我几天没回家了。王子政也略吃一惊:那你母亲呢?

陈明武没接话,拔腿便跑。王子政追喊了几声,他也没顾得上回应。他边跑边想:天啦,天啦,母亲可不能有事!

宾阳门外已是一片狼藉。靠紧墙根的民宅几成废墟,碎瓦残罐,破布烂衫,摔撒得到处都是。妇人们呼天抢地地哭喊,高低起落,如利器如飞镖,洞穿沉闷空气,四处弹射。

老记剃头铺墙上的“记”字,依然清晰可见。依着此字搭盖的板皮屋,便是陈明武的家。陋室里住着陈明武和他的寡母,母子相依为命,已经多年。陈明武喘着粗气奔跑而来,他推门而入,屋里却是空空荡荡,全然不见母亲踪影。一个大兵见屋内有人,走过来吆喝:还不走?仗打起来,要不要命啊!陈明武说:人都哪儿去了?大兵说:大战临头,自家各寻生路了。陈明武说:见过这家的老太太吗?瘦瘦的,个子不高。大兵说:老太太见得多了,都是瘦的,何止一个!快走快走!

陈明武被轰出自家大门。城外的街市全都关门闭户,邻里们皆被大兵驱赶着,四散奔走。他有点傻眼,四顾茫然。想找人问,却寻不见熟悉面孔。突然,路边地上,一个熟悉的物件落入陈明武眼里。这是一根洗衣棒槌,它是母亲的用物。棒槌手柄上,因母亲用力握捏,日久天长,留下一清二楚的指痕,这是陈明武最熟悉的印记。陈明武弯腰拾起它,望着,突然有肝肠寸断之感。他忍不住喊了起来:妈!妈妈!你在哪里?

他像妇人一样喊叫。声如炸雷,弹在城墙上,轰然作响。

发布时间:2012年11月29日 15:45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编辑:代影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