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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马镇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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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作者:丁伯慧  著

出版社: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年6月

【内容简介】

“我”,一个警官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本可以留在京城,可父亲临终前却要求“我”带上一封至少一年后才能看的信到偏远小镇——跑马镇去寻找一个人。到跑马镇后,“我”奉命秘密调查一桩已经结案的命案,随着一个一个的谜团横亘面前,跑马镇复杂的恩怨情仇令人吃惊……“我”终于明白了父亲让“我”回跑马镇的真实原因……

小说悬念叠生,谜团不断,语言新鲜生动,充满机趣和智慧,让人在倍感轻松愉悦的同时又不知不觉地陷入对生命、人性、现实和历史的沉思。

【作者简介】

丁伯慧,湖北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主要作品包括:中篇小说《我和我的小白鼠妻子》、《先锋时代》、《热线咨询员》等,其中《先锋时代》曾被《小说选刊》选载;长篇小说《第三只手》、《决不放过》、《草木皆兵》等;另创作中短篇数十部,曾在《大家》、《北京文学》等杂志发表。

【目录】

第一章 小偷与艳女

第二章 警花与镇长

第三章 野史与官史

第四章 商人与镇霸

第五章 怀疑与信任

第六章 谎言与真相

第七章 喜欢与讨厌

第八章 英雄与圣人

第九章 朋友与情敌

第十章 他杀与自杀

第十一章 追捕与绑架

第十二章 真相与假象

第十三章 犯罪与救赎

第十四章 死亡与永生

第一章小偷与艳女

1

在我还没有完全长大的时候,老爷子就对我说:人生就像一条路,人还在半路上,总是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路的那头。

老爷子其实并不老,去世的时候,也才五十出头。但似乎打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老了,一开口就是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把自己弄得跟个哲学家似的。现在这年头,没文化的人才装哲学家呢。当然,这话我没敢跟老爷子说。

现在你知道了,像我那么单纯的时代青年,怎么可能理解老爷子那么苍老的话。

不过现在,当我坐上这辆车,踏上这条路时,我似乎就有点儿明白了。刚刚下火车的时候,眼前还一马平川,汽车在笔直的马路上呼呼地前进,两边的白杨树晃得人晕头转向,司机快活地哼着流行歌曲,就连太阳也来锦上添花,透过玻璃窗探进来,很煽情地把这个野外的秋天弄得美好无比。那个时候,就连我这么聪明的人,都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接下来的路也会像预想的一样:顺利地到达那个跑马镇,在那个被老爷子说得神乎其神的小镇开始自己新的美好人生。所以那个时候,我也就不可能知道,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会对这个跟我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小镇产生怎样的影响。或者换个说法,我将会从这个跑马镇,带走怎样的一段惊心动魄的回忆。

很快,我就发现老爷子的话起作用了。车子拐过一道大弯后,猛地一震,当时,我正眯着眼睛做着黄粱美梦呢,突然就被吓了一跳,美梦也被惊醒了。睁开眼一看,眼前的路已经变了样:一条山路弯弯曲曲,像蚯蚓一样扭着身子,直插山间,我需要仰着头以顶礼膜拜的姿势才能看到路的那一头。这条路明确地告诉我,我们必须先穿过这座山,才能到达跑马镇。那么据此推断,跑马镇一定就是个山里的偏僻小镇了。一心望子成龙的老爷子,为什么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硬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力劝我放弃留在京城的机会,来到这个偏远的小镇呢?

我掖了掖手中的包,几次都忍不住想打开,拿出那个灰色的信封,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可老爷子临走前的情景又不停地在眼前晃来晃去。当时,他喘着粗气,握着我的手说:“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叫唐杰明的人……信封里的东西……要两年后再看,至少也要……到一年后,你要答应我……”直到我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才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了却了人生最大的心愿。

坦白地说,我无法解释老爷子的举动。都说人临死前的愿望一定是最重要的未了心愿,那么,他为什么又不跟我明说呢?按理说,我不应该批评老爷子。他这一辈子不容易。据他所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就因难产去世了。从此以后,他就一直一个人把我带大,直到去世。所以,他的家里从来就没超过两个人。按现代心理学的说法,这样的家庭是不正常的家庭,所以生活在这个家庭的人一定会有某种特殊的心理障碍。那么,我到底在哪方面有心理障碍呢?也许以后的日子里会被证明出来吧!

算了,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叹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打算先打发掉这段时间再说。正迷迷糊糊间,突然,我怀里的包轻微地一动。凭着职业敏感,我感到有人在动我的包。我马上断定,这是一个小毛贼,看我重点保护这个包,就以为里面有很多现金。奶奶的,这真是天助我也,还没到岗,我马某人就要先斩将立功了。我装作睡着了的样子,脑袋随着车的晃动往旁边一歪。包上的力量立即消失了。过了片刻,包又突然动了一下,就像鱼儿在试吞诱饵一样,只是这次的力量比上次更大。于是我出手了。等我钳住了这只手时,我才发现这只手的主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一个年轻小伙子,戴着一只新潮的鸭舌帽,估计也是从哪里偷来的,帽子下面是一张娃娃脸,如果不做这样的事应该是张讨人喜欢的脸。咖啡色的休闲西服套在他的身上倒也人模狗样。只是他的一只手腕正被我牢牢抓在手里,脸上也就变了形。他徒劳地挣扎了两下,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低声说,大哥,你也是道上的?

我一声不吭,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盯得他心里发毛。我感到他的手在颤抖了。他颤着声说,大、大哥,莫非你是……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说,算我倒霉,又要进去了……

我看了看他,笑了笑,松开了他的手。他扭了扭被捏疼了的手腕,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们坐在最后一排,我看看身边,没人注意我们,于是决定先审审这个家伙。

经常进去是吧?

没……也不算吧,一年也就两三次。

还嫌不够啊!你是哪里人?

跑马镇的。

名字呢?

糖……糖果。

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恶不恶心啊,一个大男人,叫这么个名字。

他脸红了起来,这表明他还是个入道不深的小毛贼,要么就是还有些良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我不想要也不行。

那好吧。我点了点头,决定放过他。你真名呢?

唐过。他放松了下来,居然还嘿嘿一笑。

难怪。我恍然大悟,从表情上看,他应该没有撒谎。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我要和这个小毛贼交个朋友,让他成为我在跑马镇的导游。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大哥,不对啊。你不是跑马镇上的吧。镇派出所的人我都认识啊……

我看了他一眼,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住了口。我横了他一眼,我是新来的,正要去报到呢。

他立即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哥,你不会拿我去做见面礼吧?你看起来是个好人啊。

我笑了一下,我当然是好人了,是好人才要抓你这种坏人啊。

别,别……大哥,有话好好说……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这个月我不能再进去了。再进去我就得在里面过年了。

我装作思考的样子,想了半天,这才做出决定,想要我放过你也行,我得有个条件。

他的眼里立即放出光来,条件?有条件就好办,嘿嘿,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你要听我的,要随叫随到。

他愣了一下,立即反应了过来,拍着胸脯说,我懂了,大哥,你是要我当……卧底!行,大哥,那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上房揭瓦、下河捞鳖,我绝不含糊!

我瞪了他一眼,没那么高的要求。你先给我介绍介绍跑马镇的情况吧。

嗯。这个……他揭下帽子,挠了一下脑袋,表明他在解说方面没什么经验,我就从马头儿说起吧……

马头儿?哪个马头儿?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了一眼四周,凑到了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马头儿是我们这个镇上最牛的人……

我白了他一眼,比镇长还牛?

嗯哪。他认真地点点头,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接着说起来。

马头儿大名马东风,是镇上回头草饲料公司的老板。这也没什么。外面的人不知道,在我们这个镇上,他说一不二,他要谁向东,没人敢向西。比镇长还牛呢。有一回啊,镇里新调来的一个干事。他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底细,还人五人六的,当自己是个人物。当时,镇里要他送个文件到回头草去,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跑过去呼三喝四的。马头儿先是不尿他,让他去猖狂,后来又出来摆了桌酒,三下五除二,把他灌醉了。他半夜里被冻醒了,发现自己就躺在公司门口,一个乞丐正在搜他的包呢……他第二天去找办公室主任诉苦,谁知人家说他不知天高地厚,把他痛骂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知道,马头儿是个人物。

我点了点头,记住了这个叫马东风的人物,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他受到了鼓励,胆子也大了起来,声音放大了一些。

刚刚我说的啊,还都是些小事。你没见过更猛的!有一回,一个外地的逃犯藏到了这里。市里的警察追到了这里,镇派出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找不到他。最后上面逼得紧,实在没办法,所长只好请马头儿吃了一顿饭,好话说了一箩筐,马头儿总算答应了。后来有一天晚上,马头儿突然通知所长到一个酒店里去。所长就带着市里的警察赶到了那个酒店的一间包房里。你猜怎么着?那个逃犯正趴在桌子上,睡得像头猪呢。

我努力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的脸上越发神秘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声音又低了起来,他是……

没等他说完,车子突然一晃,随后就是一声长长的喇叭声。司机高声叫道:到啦,下车啦——

2

我终于站在了跑马镇的土地上。最后一抹斜阳把我拉得老长,印在跑马镇的水泥马路上。

刚刚下车走出车站,穿过半腿高的青草时,我还以为自己到了荒郊野外。然而,等我走过这片正待修建房屋的废墟,走上大街时,我就发现自己彻底错了。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两旁净是高楼,高的约有十几层,矮的也有五六层,对于一个小镇来说,这已经很奢华了。马路的边上整整齐齐地立着樟树,此时已近黄昏,华灯初上,两排路灯就穿插在树叶间,硬是把小镇的夜弄得很妖娆。马路上摩托车、自行车来往穿梭着,行人背着包,提着东西,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这是上个世纪末的秋天,一个偏僻山间的小镇给我最初的印象。要知道,此前我是做好了到一个蛮荒之地去吃苦的准备的。车子还在山路上行进时,我就从上而下俯瞰了整个跑马镇。周围群山环绕,群山的中央,有着一大块平地,这块平地看上去呈马蹄状,像是一匹马从山间一脚踏出来的。而马蹄的中间部分则是一条河。看看地形,这里完全像是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王国。然而到了眼前,谁能想得到,跑马镇竟是个很现代的小镇。

看到我在夜幕中发呆,一边的唐过捅了捅我,大哥,你要去哪里?

我这才注意到这家伙仍在我身边,就笑了笑,你怎么还没走啊,喜欢跟警察在一起啊?

唐过讪笑了一下,大哥,你真会开玩笑。你在我心里不是警察,是大哥哪。你现在要去哪里,我路熟,带你去吧。

我想了想,这么晚了,没法上镇派出所报到了,先找个旅馆住下来再说吧。

那,大哥想去哪边呢?唐过挠了挠头,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东头安静,好睡觉,派出所在东头,可是,东头夜里,老是……老是……

老是怎么啦?这家伙本来口齿伶俐,现在却吞吞吐吐的,我有些不满。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哎呀,你就别管啦,还是住西头吧,反正镇子就这么点儿大。

我摇了摇头,真啰唆,随便住哪里,别搞得跟乾隆下江南一样。

我最终选择了东头。因为东头离派出所近,方便我早上睡个懒觉。

坐了一天车,感到非常累,我洗了个澡,看了会儿无聊的肥皂剧,就关掉电视,上床睡觉。小镇的夜果然不同于大城市。夜静得让人担心,担心自己会掉到这个世界之外的地方去。当然,安静适合睡眠。很快,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以为自己会被窗户边的第一缕光线刺醒。警官大学几年的专业训练已经让我养成了这种警觉。但是今天醒来时,天居然还没亮。我是被窗外的声音惊醒的。一声长长的呼唤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等我睁开眼睛仔细去听时,声音却又没了。我只好重新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可是,当我刚刚闭上眼睛,这个声音又出现了。拖得长长的声音,像是从天外,或者地底下冒出来的:天——蓝啊——或者是:天——南啊——

这么晚了谁还在作诗啊。我索性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往外看。外面是沉沉的夜。小镇似乎在摇篮中。远处的马路边偶尔有一两辆汽车路过,车灯在夜里像流星一样闪过。再远处就是宽阔的马路,那里有路灯。我努力搜索着声音的来源。但此时,声音似乎又消失了,这一个夜里再也没有听到过。

这个奇怪的小镇。

一下子,我睡意全无。索性靠在床上,思考着天亮后的工作。首要的工作,当然是去派出所报到。我来之前,派出所的吴所长——听声音是一个和蔼的老头儿,已经表示了对我的欢迎。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我将是他们派出所有史以来的第一位警官大学的毕业生。他对我愿意来他们这个偏僻的小镇感到很高兴,说这是一种有志向的表现。有出息的人都是从基层干起嘛。

真没想到,我一不小心就开天辟地了一回,可他哪里知道,我来这里,不是来开天辟地的,我是带着老爷子的使命来的。

尽管我对他的喜悦表示理解,但我还是没料到,我的到来,他会搞得这么张扬。一大早,当我拖着行李箱来到派出所时,门口的值班民警赶紧跑出来,远远地就冲着我笑,一边问道:你是马小峰吧?跟我来吧,所长早就来了,在办公室等你呢。

一边说着,一边抢过我的行李,放到值班室里。

吴所长办公室在二楼。刚刚上了楼梯口,值班民警远远地就通报:所长,马小峰来了!

那感觉,跟“皇帝驾到”差不多。

脚步声雷鸣般响起,踩得木地板咔咔直响,让人感觉这一步步都踏在耳朵上,当然,也显示这房子颇有些年头了。随着这脚步声,一个老民警出现在眼前。和想象中不同,他长得一点也不精致,身躯粗粗大大的,若要画他的形象,估计粗粗的几笔就可以基本定形。头发虽有些花白,但却整齐,没有一点要秃顶的迹象,两只眼睛几乎都被皱纹埋掉了,但这浓墨重彩的沟沟坎坎显然掩不住他乐观的心态。此刻,仿佛喜事临门,笑容堆满了他的脸,这让一条条皱纹像花一样绽开了。他远远地就伸出手,似乎在一里开外就能把我拉到怀里去。我一看,赶紧立正,敬了个礼,然后,迎着他的手,也快步走过去,打算跟他握个手。谁知他的手却高高扬起,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然后,两只手用劲扳了扳我的肩膀,高兴地说:嗯,不错,是个好警察的料!考察完毕,这才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他的办公室。

我在沙发上坐定,他给我倒了一杯水。这过程,他始终和蔼地看着我,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一样。等我喝了几口茶,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像一个伟人一样摆摆手,率先说话了。

小峰,等会儿呢,先和所里的同事见见面,给你安排个搭档。他笑了笑,声音变得神秘起来,再然后呢,我带你去见一个重要人物。

我点了点头,表示服从他的安排。他很满意,爽朗地笑了几声,一看你就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用不了几年,你就上路了。再说,这跑马镇,也就一巴掌大。哈哈,一巴掌大……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拉起来我,走,咱们去会议室,他们都在里面等着呢。

我像一个贵宾一样被带到了会议室。门是开着的,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大家正在三三两两地说笑着,一看到我们进来,大家立即站了起来,所有的眼睛立即刷地扫了过来。

吴所长拉着我,走向两个空着的位置,然后,这才伸出一双似乎能旋乾转坤的大手,使劲儿地在空中一按,示意大家坐下。他开口道,不用介绍了吧,这就是马小峰,警官大学的高材生,一个月前我们就知道他要来了。人家从京城来到我们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对于我们跑马镇来说,是有着重要意义的。这个,我想大家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当然了,话又说回来,虽然他是正牌大学毕业的,但毕竟,就实践而言,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希望大家都能帮帮他,让他尽快适应工作。

他顿了顿,喊了一声,唐晓梅!

一个女警察刷地站了起来。虽然穿着警服,但还是明显能看出她的职业背后隐藏的妖娆来。很久以后,我才把我现在的感觉告诉了她:她是那种长得有细节的人,主要器官都比较精彩。比如说鼻子,鼻尖和常人相比,明显进行了一些修改,鼻尖微微上翘,显得有几分调皮。当然,这些细节组合得也比较合理。这样,既可以单独欣赏某一部分,又可以欣赏整体。

吴所长看着她说,以后,你就是马小峰的搭档了。你是本地人,熟悉情况,要多帮他。

女警察脆脆地喊道:是!

眼睛却并不看我,仿佛跟她搭档的是所长。

吴所长接着说,唐晓梅,给你的搭档介绍介绍所里的同事。

唐晓梅这才一个个地向我介绍,指导员,副所长……

职位由高到低,显示她深谙人情世故。

仪式就这么结束了。散会后,吴所长叫住了我,小峰,走,我带你去见一个重要人物。

我懵懵懂懂地问,谁啊?

吴所长说,过去你就知道了。他回过头来问唐晓梅,你要不要一起去?

唐晓梅摇摇头,所长,你们去吧。我还有别的事呢。

她居然敢不听所长的安排。这是一个因为漂亮而被宠坏了的女孩儿。吴所长似乎并不介意,他笑了笑,带着我出门。

镇政府办公楼离派出所并不远,吴所长说走过去就可以了。我终于有机会在大白天里好好看看跑马镇了。

白天的跑马镇大不相同。宽阔的马路两旁整整齐齐地立着樟树,显然是仿照大城市来安排的。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小镇的交通显然以摩托车为主,偶尔也有几辆小汽车飞驰而过。两旁高楼林立,楼房的下面都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各种物品琳琅满目,显示了小镇人强劲的购买力。

就在我们快到镇政府的时候,一辆小轿车呼啸着从旁边冲过去,吴所长急忙往旁边让过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我及时扶住了他。我看看所长,以为他一定会很生气,要知道,在这块地盘上,他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谁知吴所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帮兔崽子……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是些什么人啊,这么嚣张?

吴所长说,还能有谁啊,马东风的人。

我说,这个马东风……

吴所长看了我一眼,打断了我,小峰啊,你刚来,很多东西都不熟悉,你只记着一点啊,别的人别的事你都可以大胆地按原则去做。但是,凡是涉及马东风的,都不要自作主张。明白吗?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的眼神,只好点点头。只是,心里对这个马东风,更加好奇了。

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带我去见镇长,而且他还是书记兼镇长。我更没想到的是,镇长的办公室居然这么寒酸,比吴所长办公室还小。一张老旧的办公桌,待客的木制椅子也已经掉了漆,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坐上去让人提心吊胆的。可是,在路上听唐过介绍这个小镇时,可是富得流油啊。什么省模范乡镇,有多家企业,连续多年税收列全省乡镇前三名……

到了门口,镇长轻轻敲了一下门。办公桌后抬起一个脑袋来。这完全是一个普通山村农民的脑袋。脸上黑瘦不堪,显然是经常在外面晒的结果。一副老花镜搁在鼻尖上,让人担心随时会掉下来,眼神看起来和蔼而又安详。此刻,他低着头,就从镜片上方来看人。不知怎么的,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突然有几分亲近,又有几分怜惜,我甚至忘掉了,他是我在这个地方的最高领导。他站了起来,朝我们走过来,显示出了他的中等身材,比我略矮一点儿,上身是一件半旧的皮夹克,旁边已经脱落了几块皮。脚上居然是一双宽口布鞋,这似乎和一个政府官员的身份并不相称。此时,他摘下了眼镜,冲着我们一笑,说道,我说老吴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那边进人,你自己做主就行了,用不着汇报什么的。

吴所长笑了笑,也打着哈哈,镇长啊,看样子是不欢迎我来啊。我这是找机会来看望你啊。

镇长摇了摇头,你呀你呀,做客我当然欢迎啦。来,小伙子,快请坐。听说你昨天刚到吧,辛苦啦。我们这个小镇比不上大城市,条件差。嗯。吴所长没有怠慢你吧?你是京城来的大学生,他要是敢怠慢你,我就敲他这颗大头……

两个人半开玩笑的对话显示了他们关系的不一般。这次会见,也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回去的路上,我就不断地跟吴所长讲镇长的好话。吴所长很随意地笑了笑,那是啊,整个跑马镇啊,恐怕也找不出几个说他不好的人来。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和这个小镇最受尊敬的人之间,会有一场怎样的故事。当然,我更不知道,我有一天会用自己的枪,指着这个和蔼、充满温情的老人。

3

这天晚上,望河饭店里热闹非凡。镇派出所在这里大摆宴席,欢迎我这个新人的到来。望河饭店据说是镇上最好的饭店。从楼上的窗户往下看,一条两丈余宽的河从下面流过,河的另一面就是墨绿的青山。这里地处小镇的西边,和安静的东边相比,完全又是一番天地。因为环境得天独厚,这一带据说是小镇夜生活最丰富的地方。除了这家望河饭店,这条街上还有多家娱乐场所,远远地,就听到几间屋子里传来唱歌声。再走近了,就是炫目的灯火和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彬彬有礼的,酒过三巡后,吴所长说自己不胜酒力,先走了,你们年轻人有精力,慢慢喝,别喝醉了啊。于是大家就不客气了,几个年轻小伙子率先找出各种名目来闹。赵子青说,小峰,你和晓梅以后就是搭档了,你们俩怎么不来一杯。我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了,这才记起还没和唐晓梅喝酒。整个晚上,她都似乎很安静,在吵吵闹闹的屋子里安之若素,一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姿态。她的脑袋习惯地微微右扬着,这是一种典型的矜持的姿态。这种姿态让我有些望而却步。但此刻箭在弦上,我只好举起酒杯,小、小唐,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我没经验,还请你多多指教。我先敬你一杯!

唐晓梅嘴角微微往上一翘,端起酒杯,朝着我点点头,抿了一小口。总算给我面子了,我舒了一口气。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找事了。不知是谁谈到了长相问题,随口就说道:喂,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小峰和咱们的梅花皇后长得挺像的。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酒桌上霎时安静了下来。有人啧啧道,真的呢,哈,不说不知道呢。你们有夫妻相呢。来,小峰,靠近点,比较一下。

我被他们推搡着,朝唐晓梅走来。这时,只见唐晓梅站了起来,她端起了杯中酒,一扬手,朝我脸上泼来。然后,在所有的目光注视下,转身走了。

屋子里尴尬极了。这时,大家开始纷纷指责赵子青多事,说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其实最尴尬的人还是我,我正发愁呢,今天闹出这样的事,以后叫我怎么和她搭档啊。

突然,我看到窗户外有个人影,似乎在朝我招手。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个人,还在向我招手呢。于是,我装着上厕所,走了出去。一看,居然是唐过。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唐过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跑,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说,见谁啊?

唐过说,你不是说,只要碰到比较怪异的人就告诉你吗?

我说,总得让我跟他们说一声吧。

唐过摇摇头,不行,晚了怕人家走了。

我只好跟着他一路小跑。走过两栋小楼,接着往里拐,然后穿过一条长长的弄堂,前面是一栋五层楼房,远远看去,里面灯影摇曳,锣鼓声、尖叫声似乎要把楼房掀翻,这里像是一个舞厅。

不对,你穿这身衣服不合适。唐过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我身上的警服说。

我说,那怎么办?

他说,脱下来吧。

我脱下上衣,叠好,夹在胳膊里,尽可能地遮住警察的标识。我希望屋里暗淡的灯光可以遮掩我的身份。

走近了才发现,里面原来是个酒吧。酒吧中间,是个舞台,几个衣着华丽的吉他手、鼓手正卖力地演奏着,一边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舞台中央,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穿着黑色的紧身服,袒腹露背,正在跳舞。她跳得很投入,一面向着舞台下面做着各种挑逗的姿势。

没想到这种小镇也有跳艳舞的。我摇了摇头,凑到唐过的耳边说,你就是让我来看艳舞的啊?

唐过拉着我在一张桌子边坐下,别着急,我慢慢跟你说。

他一招手,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问道,两位先生,要些什么?

一扎啤酒。唐过很潇洒地伸出一根手指,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酒上来后,他开始跟我讲这个女郎的故事。

不是我吹牛,这个小镇,所有的酒吧和舞厅,没有我不熟悉的。可是,这个女孩儿,我不认识。她不是本地人,一个月前才到这里来。她一来,这里的生意马上就火了起来。她是我见过的舞跳得最好的人,大家都叫她冷面舞后。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接着说了起来。

跟你说,这镇上的酒吧和舞厅,大部分都是马头儿开的。他开的酒吧都是最好的地段,所以生意特别好。可是这一家,自从来了这个女孩儿之后,生意一下子就超过其他地方,是镇上最好的。听说马头儿很恼火,一个星期前还派了两个小地痞过来闹事。结果你猜怎么着?也不知这个女孩儿用了什么手段,两个地痞都吓跑了。

我越听越糊涂了,这女孩儿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么厉害?

唐过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可这镇上在外面混的,没人不怕马头儿。这个女孩儿似乎不怕。她舞跳得好,歌唱得更好。可她只在这里唱过一回,以后就不唱了。她唱那种荤段子,那真叫一个唱得好啊!那天听说把所有人都迷住了。后来人家还想听,出多少钱她也不唱了。她传出话来,谁要是玩飞镖玩得过她,她就唱给他听,而且是单独给他唱。

飞镖?我愣了一下,就是那种比赛用的飞镖?

是啊。唐过点点头。

为什么啊?我越听越糊涂了,她怎么会有这种嗜好啊。

唐过笑了笑,大哥,我就是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的话还拉你来啊。

这会儿,女孩儿已经跳完了一曲。台下掌声不断,还有人上去献花。她接过花,一转身,去了后台。一个男人上了台,说道,接下来,由我来为大家演唱一首情歌……

话音未落,酒吧里立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下去,下去,我们要听冷面舞后唱!

对,我们要听冷面舞后唱!

再跳个舞也行!

男人尴尬地朝下面笑了笑,各位,很抱歉,冷面舞后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由我来演唱……

不行不行,我们是来听冷面舞后唱歌的。她不出来我们就走了!

下去,下去!

有人开始敲桌子,还有人往台上扔东西,然后听到啤酒瓶破碎的声音。场面眼见不可收拾了,这个时候,男人只好转到舞台的旁边,跟另一个男人商量着什么。不一会儿,女孩儿又从台后转了出来,只是这时,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一身休闲运动服,扎着马尾辫,和刚才判若两人。

她朝台下扫视了一眼,双手一摆,台下立即安静了下来。她这才一拱手,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朋友,每天晚上,小妹都会在这个地方恭候各位。只是今天小妹有些累了,我想各位朋友会体谅小妹的。小妹在这里,先谢谢各位了!

说着朝台下鞠了一躬。

台下一片唏嘘声,然后就有人说,算了吧。明天再来吧。

是啊,人家也是人嘛。

我暗暗点头,心想这女孩儿真不是一般的角色。

我看了一眼唐过,突然有了个主意。

4

读大学时,跟踪课是我最有兴趣的课之一。不过当时只是纸上谈兵。如今,要派上用场了。我兴奋起来。唐过似乎更兴奋。他估计是头一回干这种事,而且还是跟着警察干。

出了巷子,女孩儿朝西边走去。看样子,她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她没打算坐车。但是她的步子很快。我们跟女孩儿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她很快就穿过主街,突然,她走进了一个小区,并且进了车棚。我们赶紧靠到车棚旁边去,两个人装作闲聊的样子。几分钟后,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我们面前蹿了出去。

唐过急了,不好,她要跑掉了!

我赶紧左右寻找,这时,唐过已经跑到了车棚里。只见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了个小镊子,三下两下,就捅开了一把车锁,他把车子丢给我,又去弄另一辆。

骑着车往外跑的时候,我装着很严肃的样子说他,你胆子可真大啊,敢在警察面前偷车。

唐过嘻嘻地笑着,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冲着车棚摆摆手,警察征用了!

出了小区有两条路,我刚刚已经瞥见女孩儿往右边去了,赶紧跟了上去。不一会儿,果然看到前面一个骑车的,从发型上看,正是那个女孩儿。又走了不到十分钟,前面是一个小区,女孩儿突然停了下来,把自行车放到了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面罩,蒙在了脸上。

我赶紧也远远地停下来。这时,唐过像是悟出了什么似的,突然说道,不对,这是东风小区,马头儿就住在这里,难道……

我想了想说,你是说,她和马东风是一伙儿的?

唐过装着很深沉的样子,嗯,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瞪了他一眼,一伙儿的还要蒙面干吗?跟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没等我走到小区门口,里面突然传来喊叫声。紧接着,蒙面女孩儿跑了出来,她的后面跟着三个手拿家伙的人。

我轻声对唐过说,一伙儿的就用这个招呼她啊。不好,我们得帮帮她!

唐过结结巴巴地说,你想……英雄救美啊。他们……他们可是马头的人!

我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怕啦?

唐过一咬牙,好吧,我豁出去了,反正这里黑,他们也看不清我。

我说,那好,扶着我,装醉。

说话间,女孩儿已经从我们跟前冲过去了。唐过果然聪明,赶紧扶住我,我们两个低着头,摇摇晃晃地跑出来,拦在了路上。三个手拿棍棒的家伙冲我们喊道,让开!让开!

说着,一个家伙挥舞着棒子就朝我们砸下来,我赶紧一低头,一抬手,击在他的手腕上。他“哎哟”一声,手上的棒子飞了出去。那两个家伙一看,赶紧过来帮忙,他们把我们围在中间,开始拳打脚踢。对付个把这种小喽啰,我当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唐过对付一个都感到吃力。我一个人对付两个,还要忙着帮他,感到有些手忙脚乱。我找个机会对唐过说,准备撤!

正在这时,突然看到一个黑影跑了过来,一脚就把唐过跟前的家伙踹倒了。我偷眼一看,正是那个蒙面女孩儿,她居然又回来了。这样一来,形势马上发生了变化。那个女孩儿似乎受过训练,手上功夫不怎么样,但脚上却有些功夫。很快,那几个家伙就支持不住了,他们挡了几下,终于退了回去。一边回头恶狠狠地说,敢打马头儿的主意,我看你们找死!咱们走,下次再找他们算账!

路上,唐过似乎还在兴奋中,估计他好久没这样扬眉吐气了,大哥,你真厉害,一个人对付两个……

我瞪了他一眼,他赶紧吐吐舌头。

大家都不做声了,只听见脚步嚓嚓的声音。三个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似乎没人打算离开这个方向。好半天,我开口了:你是什……

与此同时,蒙面女孩儿也开口了,你是……

我笑了一下,你先说吧。

蒙面女孩儿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没等我开口,唐过就抢着说,嘿嘿,你不知道吧,我大哥是……

我急忙打断他,多嘴!

蒙面女孩儿看了唐过一眼,我可认识你。小糖果,这条街上有名的小混混嘛!上个星期,你就在这附近被两个人追着打。不过,你跑起来倒挺快啊……

唐过被弄得不好意思了,别,别,大姐,人家好歹也救了你吧,你怎么能揭人家短呢?

蒙面女孩儿冷笑了一声,谁叫你的短多,一个大男人,总搞那些小偷小摸的……

唐过急忙嚷道,大姐,我早改邪归正啦。自打遇上我大哥,我就改邪归正啦!

蒙面女孩儿啧啧了几声,冷笑道,看来你这位又帅又勇猛的大哥魅力不小啊。说说看,是什么来路?

我笑了一下,别,你不也没打算告诉我吗?

女孩儿取下了面罩,嘲讽地说道,看来你们跟了我很久了,也用不着这玩意儿了。好吧。今天你们帮了我,算我欠了你们,走,我请你们喝茶去吧。

喝茶?我一时还没弄明白。

这条街的拐弯处就有一家茶馆。女孩儿要了一间包房,我和唐过坐她对面。这下子,终于能够近距离地看她了。一头长发,很随意地扎成了个马尾辫,脸长得很大气却又不失秀气,是那种开放式的脸,每一个部分都能清晰地展现给别人。下巴却又长得比较尖锐,显示出她是个有个性的人。她的目光似乎永远是冷冷的,偶尔眉毛往上一挑,目光就会跟上来,余波之中居然带着几分忧伤。她轻轻把玩着手上的勺子,小手指时不时地往上一翘,这才显示出几分风情来。

我们都沉默着。不知道如何打开话匣子。

冷了一会儿场,我这才试探着问道,你怎么得罪那帮人了?

她顿了一下,目光刺了我一下,停,今天不谈这个话题。

那……你说吧。我被她弄得尴尬极了。

她终于笑了笑,说说你吧。

我摇摇头,我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眼珠往上一翻,那就别说吧。

唐过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我们,嘿,你们都玩深沉啊。你们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

我没好气地说,没药!

屋子里突然安静起来,女孩儿似乎很习惯这种安静,她很专注地玩着手中的勺子,眼睛抬都不抬。难受的是唐过,他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又看着女孩儿,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我盯着墙角的飞镖盘和扎在上面的三支飞镖,突然有了个主意。

听说……我认真地考虑着自己的措辞,惟恐又说错了什么,得罪了她,听说你很喜欢玩飞镖?

她猛地一抬头,一副惊讶的表情,你也知道这个事?听你的口音,像是外地人啊。

我笑了笑,听人说的,你在这里大名鼎鼎嘛。

她一脸的不屑一顾,肯定是这个小混混说的……

唐过赶紧打断她,大姐,我不是小混混……

女孩儿并不理他,盯着我的眼睛,目光很是犀利,似乎想刺透我的内心,怎么?你想挑战我?

我迎接着她的目光,听说你的歌声能够勾走人的魂,所以我想试试!

那好吧。她的目光盯在了我的脸上,你知道赌注吧?

知道啊。我说,要是赢了你,你就给我唱歌,而且是单独唱。

这只是一半儿。她冷笑着,还有另一半,如果我赢了,你就得听我的,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我故作夸张地叫起来,天,那我不成了你的人了?你如果要我以身相许,那我不就惨了?

她并不在乎我的调笑,依旧冷笑着,怎么,不敢了?

我霍地站了起来,比就比,难道你会吃了我!

我们很快商量好规则。按规则,一人要投十次,计总分。简单明了。

我打了手势,你先请吧,女士优先。

她并没有打算让,看来对自己很有信心。她很快在桌子边站定,手持飞镖,一看姿势就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不知道,她练这玩意儿干吗,难道就是为了找人帮她办事?

很快,她的第一支镖就飞了出去,稳稳地扎在靶心。十环。我暗暗叫好。接着,她的飞镖一支支地飞了出去。她投得很稳,每支间隔的时间都是五秒左右,不疾不徐。我发现她的手其实很漂亮。手指修长,尤其是指关节,几乎看不到一丝褶皱。

还没等我欣赏完她的手,她已经投完了十支镖,正冷冷地看着我呢。我愣了一下,怎么,投完了?多少环?

唐过在一旁抢着说,九十六环,我刚刚数着呢。真厉害啊!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镖,有些犹豫,我真的要投?

她冷笑了一下,要是怕出丑的话,也可以不投。

那好吧。我无奈地说着,顺手就扔了一支出去。

十环!唐过在一旁惊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还没落,我第二支镖又出去了,这回是从腋下扔出去的,直接扎在第一支镖旁边。没等她回过神来,我第三支镖又出去了,这次我用的是左手,正好扎在两支镖中间。

我正准备去取镖,女孩儿说话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气无力,不用投了,我认输……

我回过头来看她,她正低着头,眼里似乎有泪花在闪动。我心里突然有些懊恼起来,心想干吗跟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较真呢?不如让给她算了。一个刚强的女孩儿的眼泪,足以击败任何男人。我有些结巴地说,我是蒙的,你别当真。我后面就投不中了……

行了,别装了。她突然间又像换了个人,先前的那道犀利的目光又回来了,说吧,想听什么歌,我给你唱。

我摇摇头,随便吧,只要你喜欢。

她不再理我。眼睛看着窗外,像是在酝酿感情。半天,一缕声音终于从她的唇边飘出来。这声音像是被泉水洗过的一般,淡淡地,带着几分忧伤。她像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人,目光只盯着远方,那声音不像是唱出来的,而是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如果有一天

我们的眼睛沧桑得丢失了瞳孔

所有的色彩就这样迷失

却回复了本真

岁月斑驳的脉络,在心门打上印记

只是

所有的心

似乎已被捆绑得严严实实,无懈可击

……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就那样在房间里慢慢走动着。步子很慢很慢,像是伴着音乐的节奏,在水面上慢慢地飘。她心无旁骛,不知不觉地就飘到了我的身边。我也被她的歌声给带了进去,恍恍惚惚地,目光不知不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突然,我似乎看到了一道寒光,在她的身边闪过,过去所受的训练本能地起到了作用。几乎就在那道寒光达到我的身体之前,我身子往后一仰,避了过去。一刹那间,我也清醒了过来。我看到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刀,眼里闪着凶光,恶狠狠地向我刺来。

第二章警花与镇长

1

唐过其实才十七岁。

因为在外面混得久了,说话都是老腔老调的,所以刚认识他时,我还以为他有二十几岁了。他说他喜欢我的性格,幽默,随和,不装腔作势。尤其是,我不喜欢皱眉头。这一点他尤其喜欢。

我问,为什么呢?

他说,像我父亲。

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我有这么老吗?

他并不回答,脸上突然黯淡起来。那原本是一张青春、有活力的脸,并不像其他在外面混的孩子那样,写满玩世不恭。他似乎做所有事都是认真的、真诚的。事实上,生活中关乎人生前途的大事都是需要认真的。而他,根本还没有找到这样的事,所以,他就拿每件小事来练习。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来,幽幽地说,我父亲早死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突然对他多了一丝好感。

我默默地说,我父亲也死了。

我们两个人好久都不说话了,但心肯定在交流。我们都在想着自己,然后比照着对方。

同病相怜。这是人类最原始的能够相互亲近的理由之一。

后来唐过还是说话了。他说了自己的身世。他父亲是突遇车祸去世的,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一年后,母亲改嫁了。唐过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他跟着外婆,开始的时候还读书。后来就不读了,天天在外面跟着一帮人混。正是在外面混的这几年,他学会了很多的人情世故。让人快点成熟的方式有很多种,这一种是最快的,也是最残酷的。好在唐过心地善良,他有自己做人的底线。而且,最关键的一条,他没有帮派。虽然这种情况下混起来更艰难,但是抽身也容易。

他说,哥,我认识你之后,我就想改邪归正了。哥,你不会嫌弃我吧。我是说真的,哥,你要相信我啊……

说着说着,就泪眼婆娑起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还哭开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好汉流血不流泪。记住了!

他使劲地点着头,哥,我记住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眼泪直在眼里翻滚,似乎要把眼珠子挤出来。

你放心好了,哥,以后,我就跟着你了。你就是……我亲哥。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誓死捍卫你!

他最后总结道。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文化大革命”时的语言。老实说,我并不怀疑他的真诚。但是这年头,人人都很现实,在利益的面前,有谁真的守得住承诺呢?然而,我错了,就在我们这次谈话没多久,他就用行动捍卫了自己的诺言。

当时,女孩儿的刀飞快地向我扎来。猝不及防之下,我本能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她势在必得的一击。紧接着,她的第二刀又扎过来了。当时,我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而她完全又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完全不顾我同时可以踢得到她的脚。当然,我是没有理由跟她两败俱伤的,可是情急之下,我又无计可施。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人影冲上来了。他是奔着女孩儿的手来的,一只手直接推向女孩儿的胳膊。但他显然没有经过搏击训练,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女孩儿被他这么一冲,刀偏离了方向,但是由于他没有准确地击到女孩儿的手上,女孩儿手腕一翻,刀顺势就划向他的胳膊。他“啊”的一声惨叫,鲜血立即流了出来。女孩儿愣了一下,我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一掌击向她的手腕,把她的刀击落在地。

我冲着她怒吼道:你疯啦!

女孩儿狠狠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着怨毒。我赶紧去看唐过,只见他的胳膊被刀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正汩汩地往外流,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我赶紧掏出手帕,简单地帮他包扎了一下。

唐过看着女孩儿说,你,你,你这是干什么?我大哥怎么得罪你啦?

女孩儿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原本就又黑又大的眼珠儿似乎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而她,要把我吸入这个洞里。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她,才是最漂亮的。

第二天上午,吴所长就把我叫过去,说,小峰啊,你来了几天了,情况也基本上熟悉了,可以进入工作状态了吧。

他努力让自己和蔼一些,这使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夸张。我高声说,是的,所长,您有什么任务尽管派我去吧。

他很满意,习惯性地拍拍我的肩膀说,马总一大早就来电话了,说昨天晚上有人非法入侵他的住宅了。你去看看吧。我要唐晓梅跟你一起去。

肯定是要我们去查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儿进马东风家的事。幸亏那地方黑灯瞎火的,那帮人没认出我来,否则今天麻烦就大了。可我又想起昨天晚上唐晓梅泼到我脸上的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到了楼下,唐晓梅已经在车库边等我了。

这位姑奶奶,自打我来这镇上,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好像我上辈子欠她多少钱似的,真不知道吴所长为什么安排她跟我搭档。不过,这么多天来,也没见她给过别人什么好脸色,她的脸上总是很严肃,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现在,她还是那副表情,似乎昨天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就这么点路,步行也就十来分钟,干吗还要开车去啊?

她根本不看我,径直打开车门,发动,说道,去别的地方可以不开车,去他那里,再近也要开车。

我好奇地说,为什么啊?

她白了我一眼,有很多东西是你不懂的,慢慢学着点吧。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

不一会儿,警车就尖叫着冲上了马路,看那样子,像是在跟谁较劲一样。

终于要见到大名鼎鼎的马东风了。我一路上都在想着他长什么样儿。应该是高高大大,凶神恶煞一般,甚至满脸横肉,或者满脸络腮胡?不管怎么样,终于可以见到这个神秘人物了。我来镇上才短短的几天时间,脑子里就积了一堆关于他的谜团。我需要慢慢去解开这些谜团。

车子很快就到了。唐晓梅在小区门口按了两声喇叭,门缓缓打开,她直接把车开了进去。

没想到,在这样的一个小镇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区。昨天天黑,没来得及细看,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小区一面靠着一座小山,正面是宽阔的马路。一进小区,扑面而来的就是绿意。一排排四季常青的树木显然是从偏远的地方运来的,不像这地方常见的树木。楼房大概也就八九层高,整齐划一,楼间距比一般小区要宽。小区中心是一个休闲区,里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虽然规模不大,但却完整。

唐晓梅显然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她一直往山的方向开。到了山边,我这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排别墅。我们在一栋别墅前下了车。这时,已经有人等在门口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西装,一边打开门,一边远远地就和我们打招呼。这难道就是马东风?我看了看唐晓梅,她并不理他,径直进了别墅。里面又出来了两个年轻人。唐晓梅左右查看了一番。

穿西装的男人说道,情况是这样的……

唐晓梅摆了摆手,我问你的时候,你再说。

男人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不高兴,但似乎又无可奈何。

我也四处查看了一下,发现旁边宽大的窗户边有新划的痕迹。看来昨天那个女孩儿试图从这里上去过。但是,没等她上去,就被人发现,于是追打了出来。

查完了三楼,唐晓梅就往地下室走。一个年轻人伸手拦住了她,对不起,地下室没有老板的吩咐,是不能进去的。

唐晓梅一把把他推到了一边,一边待着去,我说能进去就能进去!

年轻人看了西装男人一眼,西装男人一摊手,意思是这位姑奶奶惹不起,由她去吧。

我跟着唐晓梅下了地下室,里面居然摆着棍棒、砍刀之类的东西。唐晓梅皱了皱眉头,上来对西装男人说,马成刚,你告诉马东风,家里别摆那么多凶器,都是违法的东西,迟早要出事。要他趁早上缴了。

西装男人点点头。我这才知道他叫马成刚。

唐晓梅这才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是怎么回事?

马成刚说,昨天晚上,我们正和老板在楼上说话,突然有人喊,说有人进来了。我们就冲了出去,发现一个蒙面人站在窗台上,正准备进来。我们冲过去想抓住她,没想到她滑得很,一下子就溜走了。我们追了出去,结果被另外两个人救走了……

唐晓梅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止一个人?

马成刚说,是的,有一个人身手很不错,像是练家子。

我绷着脸,装着很严肃的样子,心里却偷着直乐。

唐晓梅说,你们有没有丢东西?

马成刚说,东西……倒没有丢,那伙人似乎不像是来偷东西的。

唐晓梅又到窗户边去查看了一下,她仔细地查看窗台,还拿出一把尺子量了量旁边的脚印,一副很专业的样子。然后,她才走过来,问道,马东风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马成刚考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词,我们老板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嘛,肯定会得罪一些人的。就是不知道最近……

唐晓梅的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倒是啊,你们老板得罪的人肯定不少。好了,我们都看过了,我们先回去研究一下。有什么新情况,你们随时通知我。

唐警官……马成刚欲言又止,那辛苦你们了。等老板回来了,我会向老板汇报的。

上车的时候,我问唐晓梅,我们,这就结束啦?

唐晓梅说,不结束了,还想怎么着,在他们家吃饭啊?

我心里有些窝火,憋了一上午,现在终于憋不住了。我用着十分严肃的口气说,唐晓梅同志,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看了看我,说吧。

我认真地说,你以后能不能不浪费资源?

她惊讶地看着我,浪费资源?

我点点头,是啊。我要严重地警告你,你浪费了漂亮资源。你想想啊,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儿,笑起来比得上巩俐,可就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她看了看我,估计又是想骂我,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嘴角微微一翘,这就算是笑了,然后轻启朱唇,吐出了两个字:

贫嘴!

此刻,天气不冷不热,太阳从窗户边照进来时,还有几分暖意。据说这样的气温下,最适合约会,因为这样的气温最利于荷尔蒙的分泌。当我们坐在一起等着午餐时,我忍不住有些遐想。可唐晓梅马上消灭了我的遐想。

经过一上午的合作,唐晓梅似乎心情好了起来,没有拒绝跟我共进午餐。她居然主动问我:知道所长为什么要我跟你搭档吗?

我笑了一下,还不是觉得你经验丰富,能力超强,可以带我这个菜鸟呗。

唐晓梅瞪了我一眼,我说正经的。

我说,我所想到的正经的理由,也就这个了。

她的脸上突然飞上了一道红晕,看来她也是会脸红的,她轻轻地说,所长是想用我来留住你。他说,你是天上飞来的鹰,一不小心就飞走了。

我装糊涂,用你来留我,什么意思啊?

她没好气地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她真有些生气了,我赶紧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不过,这也太委屈你了吧。

她的眼睛盯着窗外,他这叫一举两得,既完成了我父亲交给的任务,又留住了你。

我更糊涂了,任务?什么任务啊?

她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说,真傻。我千万要记住了,以后我所有的傻都是真傻。

她摇了摇头,那好吧,我就把你当傻子好了。我父亲担心我嫁不出去呢,委托所长推销我呢。

不可能,你是所里最漂亮的女孩儿,恐怕也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儿。怎么会嫁不出去呢?我盯着她的眼睛,哦,我明白了,正因为你又漂亮又能干,所以人家不敢追你是吧?

这话她心里应该很受用,但嘴上可不这么说,你别给我来这一套,这样的话我听多了。对我,没用!

我笑了笑,对了,你父亲跟所长什么关系啊?所长为什么要听你父亲的啊。

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摇摇头,真不知道。

她又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好吧,告诉你好了,我父亲,就是这个镇上的一镇之长。

啊?我傻了眼,这样啊。我说呢,怎么马东风的那些马仔那么怕你呢。怎么所长也让你三分呢,原来……

她不高兴了,原来什么啊?好像我就是个靠着父亲的纨绔子弟一样。

没,没,我可没这意思。我立马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想办法弥补,这样啊,既然是镇长和所长两位大人的命令,那我肯定不敢违背了。我下定决心,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嘿!她的眉毛又好看地往上一挑,你还真别打这心思。你这样的奶油小生,我还真看不上!

我没辙了,我这还奶油啊。得,菜上来了,您吃菜。这菜里没奶油。

不管怎么样,这顿饭没有白吃,总算拉近了和她的距离。接下来的谈话可就愉快多了,她的话里也没那么多刺了。我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她居然也笑得合不拢嘴。

我盯着她的眼睛说,原来你也是会笑的啊。

她又瞪眼了,什么话,把我说得跟个母老虎似的。然后,忧愁又上了脸,她幽幽地说,唉……真羡慕你啊,可以上大学。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好,怎么也学不进。没办法……

我笑了笑,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啊。你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啊。说真的,我真要经常向你请教呢。

她摇了摇头,有什么好请教的。几天就熟悉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真有事要向你请教。我们那宿舍旁边,半夜的时候,经常有人在那里喊,好像是叫天蓝什么的。怎么回事啊?

她停下了筷子,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事你别管。听我的。这里面的水深得很,不要把自己带进去了,啊!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好吧。你是我师傅,我只能听你的了。

眼见吃得差不多了,我叫服务员埋单。

服务员过来说,刚刚这位小姐已经付过钱了。

我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啊。请个女士吃饭,还要你付钱,这不显得我太不绅士了吗?

好啦。你还没拿工资呢。等你拿了工资再请我吧。

这回,她的声音温柔极了,温柔得让我有些不习惯。

2

这几天没事我就在街上瞎转,和当地人聊聊天,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我的耳朵里听到得最多的就是“镇长”两个字:

都是托镇长的福。

要不是镇长,跑马镇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啊。

我们镇里的一多半的企业,都是镇长搞起来的。

甚至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跟镇长挂上钩来:

要不是镇长,我们早离婚了。

那个桥,就是镇长叫人修的。

这与我在车上所听到的唐过的描述大不相同。我和这些人闲聊本来是想了解马东风的。

那天晚上之后,一连几天,我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冷面舞后”,有几个晚上我都要到那家零点酒吧去转转,希望能看到她的演出。然后,我一定要和她好好聊聊,弄清楚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个小镇上的新人下如此毒手。但是很遗憾,我一次都没有碰到她。这个女孩儿就像一道彩虹,刚刚出现在我的眼前,给我制造了一堆谜团,转眼就消失了。她是怕我报复而离开?或者是,她原本就是这里的过客,就像一只南飞的大雁,在这里落落脚,如今恰好到了她该离去的时候?再不就是……对,这一条理由应该更充分:马东风!要知道马东风可是这跑马镇上的一霸,莫非是他让这个女孩儿消失了?

这个想法让我心里一惊。我发现,我多么不希望这个女孩儿出事啊,即便是她几天前差点儿杀了我。我相信,她一定是误会了,把我当成了某个仇人。那么,我现在只有惟一的选择:找马东风。可怎么去找呢?难道我要像唐晓梅一样,闯到他家里去搜查?要知道,那天以后,唐晓梅并没有把马家的报案当回事。当然,按唐过所讲的,马东风的能量不会比镇派出所小,马东风也不会把一个人的闯入当回事。他只不过是想让警方知道,他受到了侵犯,如果他对别人做出了什么不利的举动,那就是正当防卫。唐晓梅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也只是立了个案,然后就把案子挂了起来,恐怕也会无休止地挂起来,直到某一天,又有一件更大的案子触发了这颗定时炸弹——事实上,很多在警察看来微不足道的案子不都是这样处理的吗?

想来想去,我只有一条路:先尽可能多地去了解马东风。于是我就到处闲逛,找人闲聊。我原以为,镇上的人也会像唐过一样,立马就会跟我聊聊马东风。然而,他们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即便我有意地往马东风身上引,他们也不愿意谈他。他们谈来谈去就是镇长。似乎整个跑马镇,就只有镇长这个人值得他们去谈。

渐渐地,他们的描述让我对镇长越来越感兴趣,我感觉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他就像一块磁铁,会把离他几十里开外的人,都吸引到他的身上来,这样的人显然就不是常人了。天哪,这个人居然就是那天我所见到的那个慈祥的老头儿?于是,再和人聊天的时候,我也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镇长上面引。当然,我一定要装出一副对镇长很尊敬很崇拜的样子,表明我和镇长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一个开副食品商店的店主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店主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儿,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天天都生活在蜜罐里。

老头儿姓储,原先当过兵,退伍后到一家水泥厂去工作,还是一个小头目。那个时候,他的收入在镇上算是比较高的了,家里的日子也过得比较滋润。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后来有一天突然出了事故,水泥厂的一台机器不长眼,弄断了他一条腿,他就成了一个瘸子。水泥厂不仅不赔钱,还要赶走他,说这都是他自己的责任。他到处找人求助,可胳膊扭不过大腿,半年多时间投诉无门。就在他正准备像很多受害的底层人物一样,拉开漫长的上访之路时,这件事被唐镇长知道了。在他的干预之下,水泥厂最终赔了一大笔款。工作是不能干了,唐镇长又帮他用这笔赔款在街上搞了个门面。故事到这里,已经够圆满了。可是后来又出现了一些波折,让唐镇长注定着和他们的交往继续下去。

问题就出在老储的儿子那里。老储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念书的时候不好好念,工作后又不断换来换去。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意干。以前赚的几个钱早就败光了,二十七八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基本上还靠家里养着。他就知道找家里要钱,而且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老储身上,说是老储没本事,不像别的老子可以安排儿子,一直到后来发展到动手打老储。

唐镇长那天上他家店里来串门。老储介绍说,唐镇长喜欢像乾隆一样微服私访,没事的时候,他就穿着双布鞋,到处东逛逛西看看,有时还步行到下面农村的农民家里,像个农村老农一样跟人拉家常。这天他又逛到老储的店里。老储新开店的那会儿,唐镇长时常过来。自从店的生意慢慢好起来了,每个月有了固定的收入了,他就来得少了。最近有些日子没来了。当然,以前,儿子的事老储从不跟镇长说。一来是家丑不可外扬,二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够麻烦镇长了,人家镇长好歹管了一个镇,好几万人呢,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可这天恰好叫唐镇长赶上了。小储正在店里要钱,老储不给,小储就在那里摔东打西的,他抓住一大包糖果就往外扔,恰好扔到了唐镇长怀里。

唐镇长说,哟,发喜糖哪,有什么喜事啊?是不是小储要办喜事了啊?小储一看镇长来了,就想溜。结果被唐镇长堵住了。唐镇长说,小储,我正有事找你呢。小储就问镇长有什么事。结果他万万没想到,镇长要和他掰手腕。而且跟他说,有一个好工作在等着他,如果他掰手腕能赢了他,这工作就是他的了。小储一听有这等好事,于是使出浑身的力气来。可结果他连输三盘。唐镇长摇了摇头说,年轻人,真没用。赶紧去练练吧,练好力气再来找我。当时店里店外挤满了人,都在看热闹呢。小储受此耻辱,果真较上劲了。他跑到了一家武馆去学艺去了。半年后,他真的去找唐镇长了。唐镇长问他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他照实说了。唐镇长说,有这个劲头就是好样的。我也不跟你比了,免得老胳膊被你掰折了。这样吧,楼里缺个保安,你明天来上班吧。

小储就这样被唐镇长降服了。到镇政府大楼上班以后,人也似乎懂事了很多,慢慢也学会孝顺了。前些日子还处上了个对象,挺标志的一个女孩儿,把小储管得,跟龟孙子似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现在可孝顺了,三天两头给老储买点好烟好酒。老储说,他听镇长亲口讲过,过些日子还要提拔提拔小储呢。

圣人哪。老储像老学究一样总结道,菩萨心肠,教化万方,普度众生,这不是圣人是什么?

我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我对老储说,照你这么说,那的确是圣人一个。这么好的故事,依我看都可以上《人民日报》了。可有一点我感到很奇怪,这么好的官,怎么这么多年就没人提拔他呢?是不是其他方面有什么问题啊?

老储摇摇头说,小伙子啊,你才来,不了解情况。不是我瞎吹,要是他愿意的话,唐镇长早该是个副省长,起码也是个市长了。十多年前,上面就要调他去做副县长,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不去。他说,我这点儿能耐,管好一个镇就不错了。谦虚,明显的谦虚不是?其实我猜啊,他是对这个镇有感情,舍不得离开。凭他的本事,怎么会干不了呢?

那几天,关于唐镇长的故事塞满了我的耳朵,让我对这个地方长官有些肃然起敬了。也难怪唐晓梅会这么骄傲呢。有这样的一个父亲,想不骄傲都难啊。

很快老储的话又在一个服装店老板那里得到了证实。

服装店老板自称消息很灵通,说得更是神神秘秘的。那天,我逛到他店里,他看着一身警服的我,很热情地打招呼,问我是不是要选什么衣服,要不就是给女朋友买衣服?我笑了笑,说,我是新来的,到处看看,先熟悉情况。老板说,哦,应该应该,现在的警察就是好,关心老百姓啊。老板一看就是热心快肠且喜欢摆龙门阵的人。当时正是上午,店里没什么人,他就给我拿来一张凳子,还给我泡上一杯茶,要我坐下来聊聊天。自然,话题很快就扯到了镇长身上,似乎只有镇长才能成为镇上人的兴奋点。

他煞有介事地说,就连现任县长都对镇长客气得不得了。有一次他亲眼看到,县长到跑马镇来,对镇长客气得不得了。离镇政府老远就下了车,步行到镇长的办公室去。那架势,两个人倒像是反过来,镇长是县长,县长是镇长。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这可是绝密消息啊,现任县长就是镇长的老部下,在跑马镇当过副镇长。老板的话让我笑了起来,我心想既然在这里当过副镇长,那这事恐怕镇上也就我不知道了。见我笑了,他马上说,真的,我不骗你。那次,县长还到镇长家里去了。不光给镇长倒茶,还亲自下厨给镇长做了一个菜。
见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急了,恨不得赌咒发誓:这事绝对错不了。我跟你说啊,我们家的房子就在镇长隔壁那一栋,我从窗户里看得清清楚楚。

我问,就算是当过他的部下,县长也犯不着表现出特别的尊敬啊。

服装店老板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初,上面想提拔镇长的,据说是去做副县长,镇长不干,反倒鼎力推荐当时的副镇长。后来,副镇长真的就调过去了。当然了,他级别不够,不可能一下子跳两级,就去做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

这种说法显然加进了传说的成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镇上人的心里,镇长浑身上下都是传奇。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消息灵通,服装店老板还讲述了另外一个故事。

你知道跑马镇为什么发展得这么好吗?他问我。

因为镇长呗。我回答。

那是不假。他说,可是,再往深里说,你就不知道了。毕竟你刚分配过来嘛。告诉你吧,跑马镇最初,是从做水泥开始发家的。

铺垫完毕,他又给我续上水,这标志着他将有比较长的一段演讲。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这里还不是镇呢,设镇那才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叫跑马乡。再早一点,那就到旧社会了,新中国成立前,那叫跑马村。以后有时间我再给你讲讲这段历史。镇上人主要靠到外面打工赚钱。尤其是农村里的那些人,一窝蜂地往南方跑。你还别说,往外跑的那些人,都是脑子活,有闯劲的人。结果这些人先发了财。当时村里的万元户多半都是这一拨人。按说这样也挺好的。可是镇长不这么看,他认为,有本事的人应该把本事用在家乡。于是他就外出考察了一趟,据说是随着打工的人去了南方,回来后他就决定办水泥厂。当时跑马乡没什么钱,他就找信用社借了一笔钱,又找了几个在外面水泥厂做过的人,大家一起集资,办起了这个水泥厂。你想一想,那个时候啊,他就知道搞股份制,胆子大吧。结果呢,一搞就成功了。后来又开了第二家水泥厂。乡里有了钱,又投资办别的厂。饲料加工厂,饮料厂,竹制家具厂……什么赚钱办什么。跑马镇就这样发起来的。后来被评为省模范乡、模范镇,镇长也被评为模范镇长,劳动模范,还上过电视,我在电视上亲眼看到他戴了大红花,和很多乡长、村长一起受表彰。听说中央领导都差一点过来看了,后来因为和美国做生意扯皮没来成。不管怎么样,这么一宣传,那些在外面打工的人都回来了。你想想,谁不想在自己家乡的厂里干啊,能照顾家,省得一年到头妻离子散的。

这几位的描述让我在脑子里基本勾画出了一个镇长的形象。只是奇怪的是,对于镇长的家事,他们都是讳莫如深,即使是他在镇派出所上班的镇长女儿唐晓梅,他们也不愿意多谈。可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让我好奇。我下决心,找个机会,上镇长家去看看。这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没想到,没多久,机会就来了。

3

那天所长派我们去一个村里去调查案子——两兄弟为了一片红薯地打架。事情的起因是哥哥外出打工,把那块红薯地给弟弟种。后来哥哥又回来了,要收回红薯地,自己种。弟弟就不干了,说这两年自己把一块荒地收拾得那么肥,就这么拱手还给哥哥了,自己吃亏。于是要求一人一半儿。哥哥不干。兄弟俩争论不休,最后以拳头解决问题。弟弟个头大,把哥哥打了,鼻子流了血,腿上也打青了。哥哥气不过,就到派出所去报案。

接到报案所长有些哭笑不得,说这种事,村长出面管一下就行了,非要闹到派出所来。最后,他决定派我和唐晓梅前去。说年轻人正好需要锻炼,这种事情来锻炼年轻人再好不过了。在路上,唐晓梅就和我商量好,她唱黑脸,我唱红脸,软硬兼施。我说只怕不合适吧,按原则我们得先调查取证,最后再依理而行。唐晓梅说,我说你是书呆子吧,对付这些人,你那书本上的一套不管用。你就听我的吧,以我为主,你见机行事。

果然,到了下面唐晓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板起面孔把哥儿俩都教训了一顿。说哥哥不像哥哥,应该让着点弟弟嘛;弟弟也不像弟弟,哥哥无偿给你种了两年了,你怎么还打起哥哥来了。如果什么事都靠武力解决,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一顿好训,先给哥儿俩一个下马威,弄得哥儿俩都觉得自己理亏,一个个灰头灰脸的。这个时候,唐晓梅朝我示意了一下。我出场了。我开始跟他们讲道理了。讲道理是我的专长。我说,不管是谁先动的手,哥哥被打伤了,这是事实,弟弟肯定要送哥哥去医院看病的。就算是被外人打了,做弟弟的也有这个义务嘛。哥哥呢,弟弟帮你把一块没人管的地侍弄成了肥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你的红薯种出来了,分一点给弟弟就行了。

事情的结果是皆大欢喜。哥儿俩都很满意。

回来的路上,我对唐晓梅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说晓梅啊,还是你能干。

我先偷偷把称呼给换了,见她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就继续这么叫了。

晓梅啊,我真是佩服你啊。有勇有谋,真是女中豪杰啊。真是没想到啊!一般而言,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儿,在这样一个单位,怎么着都有花瓶的嫌疑。可你呢,硬是打破了这定律。从此以后,谁再看到漂亮女孩儿说她是花瓶,我就跟他急。

唐晓梅笑得不行,你这也太绝对了吧。人家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你倒好,见梧桐一叶知天下之秋。

我立马就把嘴巴张得老大,哎呀,妈呀,不得了,不得了,你这还叫别人怎么混啊。张口不是成语就是歇后语,还是一连串的。文武你都占了,别人还活不活啊。老天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啊,为什么把相貌和才华都送给一个人了啊……

唐晓梅立即一拳打过来,当然了,没用劲,属于典型的粉拳,口里说道,讨厌,就知道贫嘴!

很显然,这么一来,唐晓梅就被我哄高兴了。记得以前班上有位号称情圣的家伙有句名言:好女人是哄出来的。看来此言不虚,唐晓梅这么一个带刺的玫瑰都能被我哄得温柔起来。天下还有什么女人哄不好的。

结果一高兴,唐晓梅就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带我到家里吃饭。她说,今天正好是星期六,老爷子在家。他对你印象可好啦。也不知道上次你去他办公室的时候,用什么办法哄住了他。我们家老爷子可没我这么好哄啊。

我赶紧装作害怕的样子,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那是,人家是政府官员,阅人无数,像我这种小鱼小虾,他一网能捞上上百个。有什么鱼能瞒得了他的眼睛。所以说,要上你家,我还真有点儿害怕呢。

唐晓梅“扑哧”一声笑了,也没那么可怕,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我赶紧配合,那是,就算是老虎,冲着晓梅你,我也要偏向虎山行!

到了唐晓梅家,唐镇长果然在家。老爷子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发呆。我有点儿想不通,像他这样的高人居然还有发呆的时候。

唐晓梅一进门就喊,爸,我回来了!

唐镇长头也不抬,笑道,回来啦,事情办妥啦,还顺利吧?

唐晓梅说,那是,您女儿一出马,哪有不顺利的道理。这不,我还给您牵个人回来了。

唐镇长这才看到她后面的我,是小马啊,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唐晓梅笑了,您喊人家小马嘛,马不是牵是什么啊。

唐镇长也笑了,小马啊,来,快坐,来,换双布鞋吧,舒服。

一边起身给我拿鞋,一边怪怪地盯着唐晓梅说,我说晓梅啊,太阳打东边出来了啊。难得见你这么高兴啊。就是你老爸给你买漂亮衣服,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啊。

唐晓梅撅了撅嘴巴,爸,说什么呢!好了,你们俩唠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趁着唐晓梅做饭的工夫,我快速地浏览了一下镇长大人家。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看起来有些老,但收拾得很干净。客厅的展示柜里也摆放简单。两瓶普通的葡萄酒,一个小地球仪,两个茶杯,再加上一个大玻璃球,都不是值钱的东西。再就是手工制作的小娃娃,想来应该是唐晓梅的杰作。屋里的家具也有些年头了,几乎赶得上镇长办公室的家具。虽然屋子里有些陈旧,但摆放整齐,也收拾得很干净。我今天是不速之客,屋子里很显然不是提前收拾的,应该就是平常的样子。唐晓梅不像是那种喜欢收拾的人啊,难道是?我几次想张口问,阿姨怎么不在家。但我还是忍住了。

在沙发上坐下后,唐镇长拿杯子给我倒茶,我赶紧站起来说,这哪儿行,我来吧,镇长。

唐镇长笑了,这是在家里,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你就喊我唐叔叔吧。你和晓梅是同事,这孩子的妈去世得早,我又没多少时间管她,任性,你要多帮帮她……

说话间,唐晓梅就从厨房里转出来了,爸,可不许在背后说我坏话啊。

唐镇长呵呵笑着,笑得很慈祥,瞧瞧,我没说错吧。这孩子……

没想到这个家里真没有其他的女主人了。那么,按照推理,屋子应该是镇长自己收拾的。且不说一个忙碌的地方官员,就算是一个大男人,能如此细心,也足够令人惊讶的了。

我赶紧说,镇……唐叔叔,您可别这么说,晓梅现在是我师傅,是她带着我呢。今天我们下去,就是她三下两下把事情搞定了。

唐镇长说,相互帮助,相互帮助,啊。晓梅这孩子啊,性子急,风风火火的,不像你,外柔内刚,沉得住气。你又是正规大学毕业的,后劲足。

我大吃一惊,真是厉害啊。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两个小时吧,他居然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人的性格。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那天我们聊得很愉快,他又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还有学校的情况。得知我现在就一个人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以后就把我这里当你的家吧。别客气啊,周末什么的,没事就过来,啊!反正我一个老头子,又没人理。

唐晓梅又适时地冒了出来,说什么呢,爸,好像我不管您似的。对了,这里有象棋,你们边下棋边聊吧,我接着做饭。

我笑了笑,我可不是唐叔叔的对手。下次吧,等我好好学几招,再来向唐叔叔讨教。

后来菜上来了,虽然不多,但做得有模有样,搭配合理,很显出了几分功力。看来她在家是经常做饭的。唐晓梅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今天没准备,没什么好菜,你就将就一下吧。

这回我是发自内心地夸她,真没看出来,晓梅还能做一手好菜,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了。

唐镇长笑了笑,那就多吃点儿吧。

或许是唐镇长的随和,吃饭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没有了刚进门时的那种拘束了。我就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一样,和他们说笑着。这个家里的两个人,都让我感到亲切自然。于是吃完饭的时候,我执意要去洗碗。他们居然也没有反对。

很多年以后我还在想,如果时光就停留在这个时候,该是多么好啊。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我们这三个人的关系也不会改变,我们这三个人的命运也不会改变。

那该是多么好啊!

 

发布时间:2013年05月23日 11:19 来源: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 编辑:朱子艳 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