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国人想要什么样民主》有感

关于中国公民政治素质的调查，我1988年做过一次，最近（2011-2012年）又做了一次。这一次调查问卷的内容有三个方面：政治观念、政治参与意识和经历、政治知识。其中三分之二的问题与1988年意思是相同的，不同的主要是政治观念部分，根据客观情况的变化做了调整。《中国人想要什么样民主》一书基于最近一次调查的结果，并对不同时期中国公民政治素质以及中国政治文化的发展变化进行了比较研究，其中对当前公民政治参与现象的一些新“发现”，我认为是有学术价值的。

发现之一：民主观念上有清晰的优先论

调查发现，当前中国人的民主观念有五个特点。第一，德治优先于法治。这个特点不是说中国人不要或者不重视法治，而是说，在很多情况下，比如判断一项政策或者一个政治行为的时候，会把德治的标准放到法治之前。如调查中在问担任领导人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时，“遵守法律”远远排在“廉洁奉公”和“作风正派”之后。这跟1988年调查的结果完全相同。第二，重视实质和内容超过重视形式和程序。调查中有一个假设的故事，说法官对一个案件做出错误的判决，县委书记直接要求法官改正判决的错误。在问县委书记做得对不对时，有58.9%的人回答说“对”。第三，解决腐败和群众监督政府优先于保障公民自由和权利。调查中有若干问题涉及这种排序，比如问：建设民主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政治体制改革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提问，回答都是把解决腐败问题和群众监督政府排在前边。第四，协商优先于表决。调查中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三个人在合作中因为分钱发生分歧时，有三种解决办法，一种是表决，一种是协商，一种是谁对听谁的。结果有64.7%的人选择协商。第五，要中国自己的民主而不是外国的民主。这个结论不一定说明被调查者理解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程度，而是跟其他很多方面一样，中国人在建设民主方面也有强烈的民族自尊。

发现之二：伦理主义导向的政治文化仍在起作用

为什么中国人在民主观念方面有上述特点，原因就在于伦理主义的政治文化仍在起作用。调查中有一个问题是问被调查者对民主的理解，一种选择说民主要有定期地竞争性选举，另一种选择说民主就是领导人要代表人民利益为人民服务（两种选择都不认同可以选“其他”）。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两个选择实际上都可以说是民主，但是它确实反映了两种不同的文化。84.7%的人选后者。

伦理主义政治文化的特点，首先是较多地希望把用人的内在修养、品德约束政治行为作为建构政治制度的基础。中国人的政治文化一直试图把适用于家庭的道德准则推广到国家，最典型的就是我们熟悉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到现在我们还是希望领导人要像关心自己家庭那样关心国家，像关心家庭成员那样关心和爱护国民。这样导致我们的政治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是难以具体化的，缺少办法衡量和监督的。而与伦理主义文化相对的科学主义文化，则比较重视用外在规则约束人的政治行为，这是它建构政治制度的基础。

发现之三：政治上出现中间化趋势

与经济上的中产化相应，政治上出现中间化趋势，这在二十多年前的调查中是没有的现象。在回答“民主好不好”的问题时，很大一部分人不是选择“好”或者“不好”，有相当多一部分人（40.2%）选择“不能一概而论，要看是不是适合中国情况的民主”。在问到中国政治和美国政治哪个好的时候，51.5%的人选择“中国和美国的国情不同，不能简单地比较”。这种中间化的政治态度，在政治观念的其他问题，以及政治参与意识和经历方面都表现出来。

发现之四：“潜在参与者”和“实际参与者”的鸿沟

所谓“潜在参与者”，是在利益受到损害时能够想到采取某种政治参与方式保护自己利益的人。比如说，自己家附近新建一家工厂发出的噪音严重妨碍休息时，如果会想到要求政府采取某种措施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人就是潜在参与者。“实际参与者”，就是利益受到损害时曾经采取政治参与的实际行动保护自己利益的人。调查表明，在利益受到严重损害时，前者最高可达80%以上；而后者不管在利益受到一般或者严重损害时，比例都不超过10%。二者之间存在一道鸿沟。

发现之五：从自身经济利益出发关心政治和参与政治的程度提高

当前中国公民的政治参与行为有两个明显特点：一是由伦理主义和理想主义驱动的政治参与包括关心政治的程度在降低，二是从自身经济利益出发关心政治和参与政治的程度提高。最近这些年，我们实际观察到的政治参与，为了保护切身利益的比较活跃，比较积极。相对来说，对行使公民的民主权利，如体现社会主义民主优越性的直接选举，民众的实际关心程度却较低。比如对自己曾经投票赞成的候选人，有62.6%的人不记得他们到底当选没有。这是社会主义民主建设中值得深思的问题。

总的来说，这次调查表明，我们现在的政治文化，跟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发展并不很适应，在一些方面甚至落后于我们制度化建设已经达到的水平。比如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准则已经写入宪法，但我们政治文化中德治优先于法治的倾向还是很明显的。所以，我们的教育和宣传应该多一些思考，如何把社会主义民主制度所蕴含的、在日常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的道理，更清楚地告诉人们，使公民的民主观念能够赶上我国社会主义民主制度建设的发展，让社会主义民主的优越性充分发挥出来。（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所副研究员）

主题延伸

调查设计思路及样本特征

“中国公民政治素质调查研究”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国情调查”项目。本次调查（2011-2012年）在北京、深圳、湖北孝感、吉林榆树四个地方进行，被调查的人数1750人。回答了“中国人想要什么样的民主”、“中国政治文化的特征”等问题。特意选择了与全国人口普查结果中基本相符的受教育程度、性别等数据一致的样本，希望反映出真实的当下国民对民主的态度以及政治文化观念。调查成果汇集《中国人想要什么样民主》一书，于2013年3月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